陈嫣一句这世上有一件最难最难的事情,难过愚公移山, 难过精卫填海那就是将一个人的念头放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固然是暂时让桑弘羊陷入了沉思, 直到这天课业结束也没有再放出什么大招, 搞出什么又要引起大讨论的话题。

    但这也就是一时的罢了。

    因为桑弘羊最后还是反应过来了,陈嫣这句话本身是没错的,道理也深,直指人心。但放在今天这个话题上其实是有些避重就轻了的

    话题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只是儒道法三家对于礼的不同态度, 而是这三家总有不同的观点, 让人无所适从这个问题陈嫣其实并没有真的深入去谈。

    “这个啊”放课之后被桑弘羊拦住了,说实话不是特别意外桑弘羊是真的很敏锐的那种,也很会抓重点即使一时被绕进去了, 很快也能跳出来。而且随着越来越熟悉, 彼此之间的生疏渐渐消除之后,他并不是那种会一直端着的人。

    他属于好奇心很重的那种动物, 对于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没有办法的就算了,要是有办法的话, 总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我们出去说罢”陈嫣面对桑弘羊的时候比面对公孙弘的时候要更放得开,也更敢说不只是因为桑弘羊是个小孩子, 更重要的是公孙弘是个儒生

    不管内心对儒家的忠诚度有多高, 公孙弘到底还是一个儒生,基本的立场和态度还是要有的。陈嫣打点擦边球, 又或者说的中规中矩的时候, 公孙弘还能够假装听不到。可她一旦点明了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 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作为儒生的公孙弘是不可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的。

    桑弘羊则不同,他虽然拜了个儒门老师,但他本身心向法家而心向法家的同时,他严格意义上来说又不是法家的人。再加上年纪小,未定心性,陈嫣在他面前说话就不必顾忌什么了。

    就算有什么话不合他的心意了,也不可能上升为原则性问题,场面始终不会过于难看。

    两人穿过庄园宅院中彼此相连的游廊,除了仆佣奴婢在后面跟着,就只有他们两个了,陈嫣终于不再有所顾忌。

    “吾不愿老师上课时说这个。”陈嫣微微一笑。

    桑弘羊怔了怔,阳光下又跑出了发髻的碎发依旧胡乱支愣着,泛着微微的光。哦了一声,摇头晃脑地点点头说过的,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不像陈嫣的敏锐,其实不能算是敏锐,那只不过是成年人的经验而已桑弘羊是真的能凭直觉做出选择的那种人。

    陈嫣是真的不愿意在上课的时候说的太深,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这个时代讨论不出来,或者讨论出来了也毫无作用的她专门针对礼这一个方面去说,未尝没有避重就轻地意思。

    “那么儒道法三家,果然背道而驰么”桑弘羊貌似问了个傻问题,因为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看来,的确是这样。正如桑弘羊之前所说的礼的区别,这三家显学,各处都体现着核心思想的差异

    但真的是傻问题并不是的。

    陈嫣抿唇无奈一笑“不,不是背道而驰,他们其实是很相似的。”

    若以学术主张论学术主张,这三家确实差异巨大但若学术主张上升到政治的程度,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且时代变迁,发展到现如今,三家其实早就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儒道法三家的诞生也不是突然之间的事情,而是有一个过程。而就和春秋战国时诸子百家一样,他们诞生的过程中不止有代表人物给其注入内涵与核心,也有不断吸收其他学派思想的过程

    也就是说各家学说形成的过程本来就有向其他学派汲取营养更不要说这些学派还借鉴、吸纳了相同的古代先贤著作与政治主张真要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那也是做不到的啊

    而在学派基本成型之后,向别家学习的脚步就更是没有停下过了说的好听叫学习,说的不好听叫什么,那就只能自由心证了天下学派一大抄,大家都习惯了就连被学习的那一个都不会说什么,因为自身清楚自身也不干净真要掀掉这一块遮羞布,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陈嫣说的这些让桑弘羊沉默良久,他确实聪明,但依旧只是个不知世事的豪门小公子而已,这样的事情着实已经超出他的范围了若他是个愚笨的人,事情或许容易一些,他可以认为陈嫣年纪这么小,又懂什么呢

    于是她的说法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呓语,无须在意

    这等于是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当问题复杂到难以解决的时候,假装提出问题的那个人错了,这往往是最简单、最高效的办法。

    但桑弘羊并不愚笨,相反,他算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所以他能够拨云见日一样明白过来通过逻辑推理,通过自己的自主思考明白,陈嫣说都是真的

    所谓的学派打生打死,真的是思想不同,所以党同伐异不不不不,大家其实根本不在意学术思想相同不相同本质上是大家坐在了不同的位置上。

    哪怕我们的思想完全一样了,但只要身在不同学派,也是不能成为志同道合的伙伴的。

    多么残酷剥落掉士人、学者们身上的光环、浪漫主义的理想,会发现大家都真实的可怕没有想象中的道所在,吾所在没有自以为的热血澎湃甚至连温情脉脉的道理也是一厢情愿

    后世的人可能很难明白此时的人明白这个的感受打个比方来说,后世的学生也会有爱国主义教育,大家在这种教育下长大,对祖国都是无比热爱的,而且会认定自己的国家是一个好国家

    其实用好与坏来界定一个国家,这本身就是有些可笑的了一个国家的好与坏只有在对具体的人和事的时候才有意义,不然的话是根本无法定义的

    一个国家对自己的国民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因为要为国民谋福利,要维持国家运转,要保护所作所为都能得到一个美好的解释那对于自家国民以外呢利益决定一切而已。

    要承认自己的祖国在对外的时候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甚至有的时候和他们宣传的大相径庭,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承认不过就算是这样了,人也依旧很难不爱自己的祖国。

    现在桑弘羊受到的冲击差不多就是这种类型的,身为一个读书人,信仰的一部分就这样被展露了出来,实在是、实在是

    甚至他受到的冲击更甚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更单纯,更加容易信任,这点又是和后世不一样的。

    “自然的,若只是论各自学说要义,那还是很大不同的。”陈嫣最终还是安慰了一下桑弘羊。如果回归到学术本身,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也仅限于这个领域了。

    到了两人要分开走的地方了,陈嫣上前了两步,笑着点点头“明日再见了”

    陈嫣走的很干脆利落,好像和平常的同路分手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刚才说出那样了不得的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桑弘羊摸了摸鼻子,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陈嫣这种完完全全的轻描淡写有的时候是很惊人的陈嫣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但在旁观者看来全然不是那样

    桑弘羊原本都因为这一段惊世骇俗到了极点的话而坐立不安了,但陈嫣这种这都不算事儿的微妙态度一时又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往回走的时候桑弘羊正好遇到正准备出门垂钓的公孙弘,于是恭恭敬敬站到一边“老师”

    公孙弘看到这个学生只是微微点头,忽而又道“小子可曾垂钓过”

    桑弘羊迟疑了一下,而后实话实说“不曾。”

    然后就被带着一起去了庄园中的溪水钓鱼,主要是公孙弘钓鱼,桑弘羊纯粹就是个放钓竿的架子,他哪里知道该怎么钓鱼

    公孙弘分了一缕心思在钓竿上,另外的注意力却是去了桑弘羊身上桑弘羊确实是个垂髫小儿,但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个孩子了按照大汉的算法,他今年十二岁虚岁。

    民间男女婚嫁说是男子十五,女子十四按照这个说法,再过三年桑弘羊都能娶妻了,还能算是个孩子吗

    而且公孙弘以自身经历推知他人,并不觉得成人不成人这种事由年纪来定,更重要的是内心他自己属于很早就懂事的那种,桑弘羊这个学生其实也属于这种。之所以看起来稚气,那不过是因为过去的人生经历实在是太顺遂了

    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从没尝试过用自己的肩膀担当,也不需要自己去想太多的事情自然也就无法完成蜕变了但这无法改变他这学生的本质。

    “与翁主说了何事见你魂不守舍。”公孙弘倒也没有迂回。

    其实这些话是不太好复述给老师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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