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 仿佛是冬天裹着厚厚的毛绒被子,蜷缩在烧得暖烘烘的壁炉前。
    四周是茫然的黑暗,她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喂”
    姜翡回了一趟北京,刚刚到家,兴高采烈地给她打电话“宝贝我到帕萨迪纳啦, 你什么时候回家”
    鼻尖萦绕着很熟悉的黑雪松与杜松的气味, 像是穿梭在圣诞大雪后的葱郁森林中。脖颈上有轻微的布料的触感,谢宜珩抬眼看着自己盖着的那件风衣, 她整个人睡得仿佛是千万年后被唤醒的冰冻人, 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哑, 混杂着浓重的鼻音,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姜翡吓得手都抖了抖,差点以为自己打扰了别人的夜生活, 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干嘛呢”
    谢宜珩一头雾水地说“我在车上呢。”
    姜翡松了口气,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 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寂寞深闺里的怨妇, 不满地问谢宜珩“大半个月不着家了,你为什么抛弃我”
    姜翡应该是在遛狗, 电话的那端有孩子打闹的声音,还有加利福尼亚的晚风。即使如此,谢宜珩还是差点吐了“你别这样,我有点反胃。”
    姜翡哈哈大笑“最近和普通同事相处的怎么样啊”
    姜翡口中的普通同事就在她身侧气定神闲地开着车,谢宜珩做贼心虚, 把手机捂得紧了点,含糊地说“就这样,回来再说呗。”
    姜翡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话题切换得无缝“瓦里安特老先生有没有杀了你”
    瓦里安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仔细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莱斯利的姓是瓦里安特。
    她神思恍惚,望着车窗外大团大团一闪而过的黑影,猜测着那样的轮廓会是什么品种的树木。好像还是昨天,她和姜翡坐在udvie的餐厅里,一本正经地讨论着这位打分严格的老教授。
    “我觉得肯定是你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在前,莱斯利才会给你打零分。”谢宜珩信誓旦旦地说“莱斯利已经算是我遇到的善人了。”
    姜翡“啧”了一声,煞有其事地赞叹“你究竟是见识了怎样的黑暗,才说得出这种话呢”
    姜翡近乎是在电话那端扯着嗓子吆喝,
    谢宜珩本来想大骂特骂爱德华,但是爱德华的学生就在她边上,于是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说“也就一般黑暗吧。”
    电话那头爆发出了一阵凶猛的狗叫声,小二肯定又在惹事生非。姜翡急匆匆地挂了电话,最后说“早点回来,小二都想你了。”
    谢宜珩笑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收音机不知道调在哪个奇怪的频道,一个吐字不清的女声正在猜测着今年的诺贝尔奖得主。男声应该是某位大名鼎鼎的教授,作为这个电台节目的嘉宾夸夸其谈“拓扑绝缘体确实是凝聚态物理的巅峰,但是有什么用呢难道拓扑绝缘体已经可以被实际运用了吗”
    裴彻见她挂掉了电话,想要关收音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顿了顿,说“你先盖着吧。”
    她刚刚醒过来,车子里也没开热空调,感冒加重就不好了,
    谢宜珩扯了扯衣服,说了声谢谢。刚刚那个夸张的男声提醒了她,已经快到十月了,马上就是又一年诺贝尔奖颁发的时候了。
    谢宜珩听着沉闷的,鼓点一般的雨声,思绪游弋在浓稠的暮色里,轻声问他“爱德华为什么一直没拿诺贝尔奖呢”
    裴彻沉默了一瞬,指尖轻轻瞧着方向盘的内侧,无奈地说“他要等引力波。”
    她望着黑黝黝的天,摇了摇头,喟叹似地说“爱德华都七十多岁了。”
    这个老人把自己生命中一大半的岁月都耗费在了这件事上。
    “之前那一百年里,又有多少人耗费了一生的时间,最后又一无所获的呢”他的语调平淡极了,像是在说着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寻常,“连费曼和爱因斯坦都带着遗憾死去,爱德华不是没有预料过最差的结局。”
    最讽刺的,徒劳无功的结局就是提出的全部假设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彻头彻尾地推翻,沦为一个可笑的反面例子。
    爱德华拿着nfs的三亿资金,兴致冲冲地在华盛顿州的荒郊野外铲了二十年的土。而所有人心知肚明地配合着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他话锋一转,问她“威拉德后来有找过你吗”
    “有。”谢宜珩想起那封满溢着傲慢的邮件,下意识地拥紧了那件外套,慢慢地说“爱德华知道这件事了吗”
    光说投诉o天文台负责人学术不端这件事,威拉德不能被称作缺德。但是如果被证实是无中生有的诬告,威拉德自己颜面扫地,还会带着i一起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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