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夜谈

    以悬壶济世、治病活人为己任,行走天下施医问药的云氏药圣亲手培养出来的女儿,常年天南地北见识得多了,再惨不忍睹的场面也曾经历过,若非躺在棺材中的男人竟让她为亡者哀悼之余,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称得上陌生的悲恸、难舍、惧怕,怎会令她初时一阵慌乱。

    好在蔺少阁主揪住萧大统领一味纠缠,萧大统领虽急着分辨出棺中尸首真伪,然一方面碍于蔺少阁主重重阻碍,一方面或许他本身亦不想面对棺中尸首无论是赤焰侯与否,亲自率军来追堵的萧大统领都饰演了不讨喜的角色,甚至是不近人情的恶人。

    这一认知使得萧景睿既迫切地想从云徽殷口中得到林洵未死的讯息,又下意识地回避亲自验尸,好似不去触碰棺中亡者的尸体,他就不必给自己套上愧对昔年良师益友、故交兄长的枷锁,自奉旨出京起便如杂草般丛生的负疚感就能削减几分。

    猜到萧大统领眼下多少有些心虚,云氏年轻的女大夫反倒镇定了下来。

    以赤焰侯的身份留在金陵的日子里,她再未曾与他照过面。唯有每月去云氏药堂盘点账目时,从掌柜伙计闲聊中的只字片语知晓他的近况琅琊阁少主亲手开出一张张方子,再由侯府派人来药堂抓药,侯爷身体如何药堂掌柜一打眼方子自然一清二楚。

    刻下萧大统领与蔺少阁主针锋相对的情景落入眼帘,电光火石间,某些不可言说的念头窜上心头,有些萦绕心间不得解的疑惑犹如拨云见日林洵刻意地疏远那些过去与他相熟的人,并非绝情忘义,恰恰是重情重义。

    老言侯也好,蒙将军也好,多多少少都曾关照过江左盟时的梅东冥,受封赤焰侯后摇身一变成为梁皇陛下驾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反而收起满身扎手的尖刺,停下脚步、关起府门,过起了默默无闻富贵闲人的日子。

    以前她想不明白他这般“无情”的理由,现下恍然明悟了便忍不住替他心疼。

    他的疏远意在维护曾对他多加关照的人,以他在朝中尴尬的处境,越是亲近他的人越容易受到排挤。老言侯年事已高早不过问朝政,蒙将军伤病成疾自身难保,其他不够位高权重的且不论会否同他真心相交,即便有人出自真心,恐成惊弓之鸟的梅东冥绝不会轻易接受这种莫名的“善意”。

    而如她一般的小人物更易受他连累无端端被牵扯进是非之中。

    要知道赤焰侯来历成迷,以江湖白身萌祖荫袭爵一跃成为当今梁皇御座下的红人,朝中非议者有,袖手旁观等着看笑话的更是大有人在。无人相信帝皇的“念旧”能保他一辈子,他日跌落云端溅起满身污泥之时,靠着踩他一脚进而上位的不知凡几。

    再者听母亲提起过老言侯曾有意撮合他二人成就良缘,只因之后种种耽搁了下来,梅东冥身份尴尬且深居简出,老言侯见时机不妥这才按下不提。然有了此番因果,特立独行如云氏徽殷大夫亦难掩小儿女娇羞多思多想。

    幸而此事隐秘鲜为人知,不然今日前来青冥关内截下出殡的琅琊阁众人,奉钦旨“验尸”的必不会是她。

    她也就没了帮他的机会。

    棺中人要的是脱去赤焰侯的身份,他不想当什么林洵,他只想是梅东冥。

    她能做的极少,力所能及的不自禁就是想帮他,即便理智再再告诫她不可任性妄为,樱唇开合间只肯遵循她的本心,赠他一阵东风。

    “赤焰侯确已亡故无疑。”

    一句话,犹如乍响的惊堂木敲进萧、蔺二人耳中,一人如遭晴空霹雳一人面带狞笑,一人不可置信一人暗含感激。

    “云姑娘可得验仔细了,棺中的可确实是赤焰侯本尊”

    传言中温良和善堪为君子典范的萧大统领身居高位多年,云徽殷骤然被笼罩在他的威压之下,不自禁屏住呼吸咬牙逼迫自己强自镇定,直面与传闻大相径庭的禁军大统领,琥珀般澄澈的杏眼一眼望得到底,干净得仿佛藏不住半点欺瞒。

    “大统领请看。棺中人遗容虽腐几已不可辨,然观之身形与侯爷相若;双掌骨节粗大依稀可见磨损,似是练武执剑之人尸骨上有数处腐朽快于他处,当是生前曾受过伤的缘故。”

    “仅凭这些怕不足以取信,云姑娘怎就能一口咬定他就是赤焰侯”

    低沉的嗓音夹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萧大统领黑沉沉的鹰眸紧紧锁住云徽殷的一言一行,只待捕捉到些微的反常便能一举擒获。

    然而就是这么个看似苒弱的年轻女子,好像全不将他的威胁瞧在眼里,自顾自地替棺中尸身打理齐整方才为“验尸”解开的衣襟,口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得不像是面对尸体,倒像替丈夫整衣冠的妻子。

    “民女都说了尸身已腐容貌难辨,只有凭着蛛丝马迹推断他是不是林侯爷。民女觉得他是,除了方才几项依据,倒还有一条可为佐证。”

    “什么佐证”

    “药香。”

    “什么”

    “侯爷体弱多病,常年药不离口,民女对江湖中人不甚了解,大统领见多识广,您不妨想想,除了林侯爷,可还有人年纪轻轻身怀武功又因痼疾难医而早亡的”

    习武之人大多身强体健,放眼江湖如林侯一般的屈指可数,云徽殷小小女子梗着脖子倔强地矢口否认棺中尸体并非赤焰侯本尊,天候渐热尸身已腐朽难辨,他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棺中人并非林洵,仅凭着三言两语的推测拦住琅琊阁南下一行已经被蔺家小崽子一通冷嘲热讽,硬是不放行他出尔反尔有悖前言遭人非议也就罢了,蔺家男人惯擅兴风作浪,到时不晓得要在关内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果不其然,萧景睿尚进退维谷举棋不定之际,致力于谁给我添堵我必须堵回去轻拿轻放绝非为人准则的蔺少阁主半刻没耽误,一把刀子毫不犹豫紧跟着捅了过去。

    “验也验过了,人死如灯灭,大统领不如高抬贵手容在下封棺或是大统领以为棺既然开了,非得暴尸到明日大统领驾临时方可”

    天色已晚,青冥关早已城门禁闭,萧景睿曾有言在先倘若验明真身棺中尸身是赤焰侯无疑,他亲自为亡者抬棺送出青冥关。蔺熙在此时刻意提起封棺暴尸,即是提醒他先前之誓勿忘践约,当众给他难堪以泄私愤。

    此子天生锱铢必较的商贾本性,哪儿有半点念念的仁善,定是像极了他那生意做遍天下的爹。

    云氏医女咬定棺中尸身就是林洵,他终究手无实证可反驳,不封棺能如何等着被百姓戳着脊梁骨耻笑陛下薄情朝廷寡恩,连功臣后人的尸体都不肯好生对待么。

    他萧景睿不在乎把面皮撕下来踩在地上,大梁陛下和朝廷的脸面他却不能不在意。

    半辈子顺风顺水,人到中年被几个小辈闹得骑虎难下,说萧景睿不恼火是假,只是拿不到真凭实据的他,即便黑着脸,照样不得不下令收兵。

    “明日卯时,在此恭候。我萧景睿言出必行,亲自送赤焰侯出关。”

    是夜,琅琊阁送葬出殡一行在大梁禁军统领的安排下落脚在南境边城的官驿。琅琊阁少主对此嗤之以鼻,名为蔺熙的少主从不吝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看不惯的人哪怕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说的好听,什么赤焰侯乃是朝廷有功之臣,不能亏待功臣云云。想就近监视大可直说,老子还怕他们不成”

    重新封了的棺木停在官驿的后堂,布置上牌位灵堂供好香火后,疲累了一整天的治丧队伍匆匆在官驿用了些简单饭食各自回房休息。

    前脚关门后脚开骂,当真是全未顾忌自己还踩在人家的地头上,蔺少阁主胆大包天百无禁忌,乃属发起火来敢冲上勤政殿指着曜帝鼻子骂的狠人,自打进了萧梁的地盘便憋屈度日,好容易出关归国在望,突然出现拦阻在关前的萧景睿如何不成为惹毛蔺熙的关窍。

    “看来萧大统领这回把我们小熙得罪狠了。”

    伴着戏谑意味十足的醇厚嗓音一道从暗处悄然现身的颀长身影,皎洁的月华洒落在他身上,好似为他披上层月白的华裳。他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氤氲散发着沐浴后的水汽,平添了几许慵懒少了几多锋锐。

    “尚未出城哥哥怎的来了”嘴里一面嘟囔着,一面顺手至极地抄起面盆边干爽的布巾迎上前为来人细细擦拭。“头发没擦干便出门吹风,小心风寒头痛。”

    “躺了那么许多天,再不洗洗我都嫌自己臭了,得亏得几个丫头不嫌弃。”来人不是诈死预备出城的梅东冥是谁,他口中的丫头自然是一路扮做丫鬟尽心尽力服侍了他一路的双双和青鸟。可怜二女在客栈时寻不见他险些急得当场自戕,待他回转嘴上虽不敢说什么,眼神里头的小埋怨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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