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归途

    敕封赤焰侯,当朝一品君侯,梁皇陛下宠极一时、视若子侄的爱臣,赤焰林氏仅剩的后人林洵,薨于九安山猎场,他年轻的生命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在萧梁的史书上仅留下寥寥数语“赤焰后人,救驾身亡,其功在社稷、在千秋,因尊孝道允其归葬故乡。”

    简言之,未免文臣诟病,梁皇钦旨先是在九安山大营中为赤焰侯布置下灵堂停灵三日以供祭奠后,方由梁皇亲自送别其棺椁至九安山大营外十里,交由琅琊阁少主、赤焰侯义弟蔺熙护送回琅琊山安葬。

    此番安排不是无人非议,到底朝中一品君侯,未得分封的皇子见之尚且要行礼问安的人物,轻描淡写地说送去琅琊山便送去了

    没错,琅琊阁在江湖中地位卓然,鲜少有人将之视为南楚的一部分,可那是在平时。一国君侯落叶归根竟葬到他国,什么亲疏远近、什么养育之恩,及得上家国尊严来得重要么。

    然而随驾的臣子无论谁进言劝谏,梁皇陛下这回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硬是兑现承诺,第四日的清晨,一驾马车载着赤焰侯林洵的棺木悄然驶出九安山大营,踏上了林洵生前心心念念的回家路。

    用言侯爷的话来说,朝臣们永远不会有停止非议的一天,陛下钦旨已下,金口玉言不容更改,朝臣们要议论便由得他们议论好了。

    他的言论无非是给御座上的梁皇陛下一个台阶下,林洵的身份特殊形同双刃剑,留与放都不妥。最终上苍替大梁做出了选择,正是免了大梁君臣可以预见的一番左右为难。

    “豫津想什么想得都出了神”

    糟糕,他竟御前失仪自顾自发起呆。

    年纪大了,心软了,总会想到从前,凡事瞻前顾后思虑的不免多了些。久未舌战群儒,他这身经百战举朝皆知的辩才无碍竟也有失神卡壳的时候。

    略作沉吟,言侯跪正拱手作礼正色道,“ 适才诸位大夫议论纷纷,言道赤焰侯不应交由琅琊蔺氏葬于琅琊阁。本侯倒有几点意见相左不吐不快,如有得罪还望陛下恕罪、诸君海涵。”

    “为臣者谏言,时有相左,豫津不妨直说。”

    言侯摆明了与梁皇穿一条裤子替林洵据理力争,随驾朝臣却不得不竖起耳朵听他胡扯,原以为这回言侯又要生拉硬拽牵强附会的歪理来糊弄人,可听着听着却有几分道理,不算全然说错。

    “大梁尊崇儒家,在坐的诸位无不是饱学之士,需知为君子者首重忠、孝二字。赤焰侯舍身救驾有目共睹,本侯以为他这个忠字当之无愧,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林洵舍命救驾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坐许多朝臣皆受迷药所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陛下遇险,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的大有人在,事后有人询过太医,林洵拼着气血逆流强行催动内力救驾,这才激得旧疾复发最终无力回天,此等赤诚忠勇自然当得“忠”字。

    在座朝臣纷纷点头称是,即便背过头腹诽,面上又何人敢当着陛下的面说一句救驾该是本分,林侯既不居功谈什么忠孝节义之类的酸化。

    “赤焰林氏宗族凋零,林侯父祖坟茔皆远在北境。其生于琅琊阁长于琅琊阁,奉琅琊阁主为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林侯待师如父,生前不能侍奉左右,死后总能长眠于故里,以慰藉父母之心。本侯以为,此举堪称得上孝字,诸君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当然不如何

    言侯剑走偏锋搬出以师为父的论调,能坐在陛下大帐中议事的哪个不是博学鸿儒,哪个座下没几个得意门生,自己教习门生时教的便是天地亲君师,弟子如有半分不恭敬都会被斥为忤逆,由己度人之下竟无一个敢站出来驳斥言侯的。

    一时间帐中鸦雀无声,均在言侯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下饮恨败北。谁愿为了个已然死了且并不亲近的青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一味反对下去不但在御前讨不到半点好处,还无端端落得个不知“忠孝”的骂名,拖累了自己的名声。

    拿林洵当子侄看待的陛下都乐意网开一面放其离去,他们何必要坚持做个恶人呢。

    “林侯拿命成全了自己的忠,包括本侯在内谁敢不服他临走前最后一个愿望便是圆自己的孝,本侯思来想去,寻不到不成全他的理由。”

    “陛下,林侯英年早逝,本乃莫大的遗憾,臣望陛下允其归葬琅琊山,不致抱憾九泉。”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传递中不约而同的接收到了相同的讯息死者为大,成全他也罢。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诸卿既无疑议,蔺氏大公子为赤焰侯扶灵回琅琊山之事无需再提。”梁皇这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眼前来回打转的尽是林家父子二人的影子,原来小殊一直徘徊世间不得转生,原来东冥日思夜想的就是要“回家”。

    方寸之外自有天地,可惜小殊来去匆匆似身不由己,没待他问及渡他超脱的法子便消失难见,言老侯爷修道已久颇有心得,且等回到京城他亲上寒钟观垂问,僧俗法道逐一寻下去,定能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

    帐中议事的臣子纷纷拜辞离去,唯独在帐帘内踌躇不去的言豫津犹犹豫豫的样子倒是不知如何给梁皇提了个醒,在东冥病重亡故的这段日子里,牵扯在内尚不知情的还有派去江左寻医的飞流该如何安抚又成了他一块心病。

    “颜直。”

    “奴在。”

    “选一二矫健内侍随禁军前往江左,传朕钦旨,命乐郡王和飞流一道回京。”

    “遵旨。”

    梁皇话音刚落,言侯爷作势拦下领旨出帐的颜大总管急急叮嘱道,“颜公公切记叮嘱传旨的内侍,关于赤焰侯病故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能提,只消谨记一问三不知,万事等回了金陵乐郡王和飞流见了陛下再说。”

    他唯恐内侍和禁军出纰漏,要不是身份明摆着不允许堂堂兴国侯纡尊降贵当个传令官,这一趟江左他宁肯亲自去,是以叮嘱时刻意强调再三勿提林洵勿提林洵。好在他贵为一品君侯,即便唠叨了些,他的话自梁皇以下倒是无人敢怠慢。

    只不过聪明人一听就能明白他的用意,也有不擅拐弯抹角动脑子的直肠子“不耻下问”。

    “豫津嘱咐传旨之人不得泄露东冥故去之事,是怕生变”

    当朝陛下是位何等耿直有别于先帝的皇帝当臣子的再清楚不过,虽说效命于可全然交托忠诚不必担心事后翻脸的至尊绝大多数时候都令人身心愉快,偶有发生的恨铁不成钢也够让为人臣子的心塞了。

    “回禀陛下,臣担心林侯亡故之事贸然说出会横生枝节。一来苏兄过身后飞流始终伴在林侯身边,从小看着他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正因飞流心智不全满心满眼只盯着林侯,一旦他知晓林侯身故,立时抛下乐郡王一行直奔琅琊山毫无悬念可言。”

    “二来呢”

    这一点梁皇陛下也想到了,但值得豫津百般叮咛各种不放心的必不止于此。

    “事情原委尚未查明,臣不敢断言。”

    “你我君臣相知快二十年了吧,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君臣二人定定对视良久,梁皇从言侯被岁月消磨得沧桑许多的面容上看出了些异乎寻常的忧虑,小殊走后,豫津从战场历练归来,收起过往纨绔子弟的做派,一心一意扑在朝政上,这些年充当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出谋划策,堪为股肱。

    豫津对大梁的忠诚毋庸置疑,仅凭这一点,他愿意相信豫津的判断,哪怕判断有误事后亦不加罪责惩处。

    梁皇以信任相托,同样的,言侯何尝愿意辜负帝王来之不易的信任。长吁口气,他缓缓道出深埋已久的猜测。

    “陛下,从江左盟之事起,到近来陛下遇刺,臣从觉得有一股潜藏已久的势力充当黑手,从逆王身边被飞流一击得手的秦般若开始,到刑部大牢莫名横死的甄月亮,不知如何躲过禁军重重守卫盘查的刺客,可谓手段过人神通广大,当年的苏兄苦心孤诣布局十多年方有此运筹帷幄、如臂使指之能。”

    “臣担心,躲在幕后居心叵测的主使者潜心经营花费的心思和时间不在当年苏兄之下,此人暗中藏匿臣与蔡尚书多次顺藤摸瓜都没能寻到他的蛛丝马迹。反倒是这次,苦心布局、十拿九稳的行刺被林侯一手化解,出了纰漏匆忙着手后招必有漏洞,在此期间行营中大多臣子都生怕触了陛下霉头静默如鸡躲得老远,唯一一个强出头宣称有神医在民间的就是乐郡王。”

    “你是说”

    他的长子会勾结外人行刺自己的父皇这种猜测过于大胆近乎异想天开,梁皇并不赞同。

    见梁皇面带狐疑,估计是想歪了,言侯赶忙替乐郡王撇清,“臣绝非怀疑乐郡王,郡王纯孝之心毋庸置疑,臣是唯恐有人混迹于乐郡王身边,借出谋划策行阴谋诡计,欲置陛下于险境陷郡王于不义。”

    言侯早先发过誓保守秘密绝不透露林洵的另一重身份,也就不能坦诚相告自九安山归来后至今数日里,他日思夜想的都是神殿少师求问天卜得来的“余孽”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人。诸般猜测推论都指向了秦般若身后犹有后人,这些滑族余孽如跗骨之蛆斩不尽杀不绝,积攒足了力量又来兴风作浪。

    这回他们恐怕是看上了陛下膝下尚未长成甫入朝堂的皇子们,有心再掀起一场夺嫡的风浪。

    “照豫津的猜测,敏琮身陷险境而不自知,朕是不是该多派禁军前往以保万全”

    到了紧要关头,平素再严厉的虎父一样难掩慈父之心,首先想到的必是孩子的安危。将梁皇陛下难得的紧张、担忧尽收眼底的言侯默默发出一声长叹,有无亲父在旁果真是天差地别,东冥苏兄倘若健在,东冥何至于落得如此结局。

    逝者已矣,多言无益。

    “臣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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