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却如蒙大赦熨帖无比。要知道前些日子族人刚获罪时,她屡上宣室殿觐见陛下,四次中倒有三次被颜直以各种名头挡驾,难得见上一回更是冷淡得任她坐上半个时辰都说不上两三句话。

    今日这般和颜悦色地吩咐她多来陪伴母后,已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意思了。

    “朕还有要紧朝政待办,先行一步。”

    “臣妾恭送陛下。”

    将皇后的喜不自禁看在眼里,萧景琰心中已有计量。刑部已然查明柳氏旁支勾结献王谋逆案确系私下妄为,与柳氏主支并无干系。既如此,只消稍加安抚,日后再借柳氏之力为其所用稳定朝局,弹压图谋不轨狼子野心之流便顺理成章。

    这一耽搁君臣二人回到宣室殿时正在当值的禁军大统领萧景睿已然在殿外候驾。

    “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进殿再说。”

    “臣遵旨。”

    从长信宫回宣室殿的路上,梁帝陛下的满腹怒火被寒风吹得退去不少,恢复了冷静思考能力的他在想,究竟是什么人经由散布谣言令金陵的朝堂眼看沸反盈天平地起波澜。

    按说梅东冥押解入京不过半月有余,刑部尚未开审定罪,此时跳出来造谣生事非但不能坐实其罪名,反倒提醒了他们京中有不安分的人要对其不利,正可谓适得其反得不偿失,其轻率冒进不像是朝中那些个心机深沉之辈所为。

    如果不是朝中忌惮梅东冥日后认祖归宗重归朝堂势力的手笔,就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始作俑者不择手段不谋利益,只一味要置梅东冥于死地的话,光以谣言迫使朝廷严审江左盟案恐怕不足以平息他的仇恨,定然还有后手此番所作所为究竟源自朝堂还是江湖其意在梅东冥或是更深一层的

    “景睿,自即日起整肃禁军严守各处宫门,凡出宫人等凭各宫手令外需一一登记造册备查。另外,你挑选精干机变者换上便服派到坊间详加查探,务必探明流言的源头。”

    “臣遵旨。只是陛下所提流言之事,臣请陛下明示。”

    他这一问萧景琰并不感意外,景睿性子温厚纯良最是与人为善,自任禁军统领之职后便闭门在家鲜少外出,消息闭塞些在所难免。倒是兴国侯听闻他所言若有所思的冥思出神更令萧景琰在意。

    “此事待谢相来到后劳豫津一齐说明就是。”

    说曹操,曹操到。萧景琰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内监通报。

    “启禀陛下,中书令谢泯觐见。”

    “宣。”

    殿门半开,走进一位三须长髯颇具名士之风的中年男子,从容走到殿中向梁帝拜倒。

    “臣谢泯拜见陛下。”

    “谢相来得正好。豫津,劳你再费唇舌分说一番了。”

    “是。”个中内情景睿不清楚,谢泯就未必了。不过既然要说,还是当着两人都在一齐说个清楚。“臣听闻民间谣言四起,言道陛下有意未审轻纵江左盟宗主梅东冥。朝野已有多位臣属准备明日早朝联名具本上奏弹劾此事。”

    “原来如此,那陛下令禁军便服暗查的谣言指的就是这个”

    “不错。宫禁安危不容有失,当年滑族余孽的教训犹在眼前,朕不想重蹈覆辙。景睿,命禁军严管宫禁,守卫宫城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臣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萧景睿毫不含糊当即领命。他任职禁军统领也快二十年了,虽比不上蒙大将军果敢忠耿,于治军一道也算有些心得,深谙一张一弛外松内紧的要义,真要下死命令查起来,定不叫半条漏网之鱼跑掉。

    那么,另一桩麻烦事,就不那么好办了。

    言豫津笑而不语盯着谢中书令一个劲地乐。搞得谢泯被他瞧得发毛,不好再老神在在地手揣袖子装聋作哑。

    “陛下所忧者当是明日早朝群臣的弹劾奏本。臣倒以为陛下全不必放在心上,还当以追查谣言源头,寻到罪魁祸首为第一要务。”

    “哦请教谢相。”

    谢泯拱手相让,微微一晒。“兴国侯客气,不敢言请教,只不过区区拙见而已。”

    “臣以为谣言当止于智者,陛下又何须理会捕风捉影的不实之事呢。巍巍朝堂何等庄重肃穆的处所,朝臣商议家国大事的地方,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拿来具本参奏,闹得沸沸扬扬成何体统。朝廷的俸禄可不是给听闲话传闲话的闲人拿的。”

    “高明谢相果然高明”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夸奖吹捧的话不要钱似的往谢泯身上堆,脸皮薄些的恐怕还招架不住,不过中书令大人满不在乎照单全收,反倒让存心作弄他的言侯爷觉得无趣。

    “谢相高才,如此明日早朝如有妄自非议者便仰赖谢相了。”

    “蒙陛下信赖、侯爷抬举,自当尽力。”

    中书令谢泯出身陈郡谢氏,魏晋之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的实力名望虽不如鼎盛时的如日中天风光无两,其在氏族和学子间的影响仍是不可小觑。

    宁国侯谢玉事败之后,陈郡谢氏为向朝廷表达忠心臣服绝无二志,以嫡支次子谢泯出仕平息萧氏的愤怒。为区区旁支犯下的过错做到这一步,陈郡谢氏的诚意当时成功博得了梁皇陛下的谅解。

    至于谢氏在这场博弈中收获几何,且看其多年不坠的声名和朝中不容小视的势力可见一斑。

    谢泯自入朝以来始终与梁皇保持着一种诡异的若即若离,帝皇凡有垂问必知无不言,不过要从他嘴里挖出“言无不尽”却难上加难。往往兜了半天圈子他还在子曰诗云不知所谓,神游天外拽都拽不回来也不鲜见。

    此番问策一问即答正中要害,萧景睿还无所觉,梁皇兴国侯君臣二人怎不大感意外又惊又喜。

    “寂息世兄大义相助实乃梅东冥之幸,豫津冒昧相询,世兄与其先祖有旧”

    谢泯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正色道,“赤焰林氏满门忠烈世代功勋,保家为国世所景仰,乡野村夫尚且感其恩德当思图报,下官不过出了个小主意略尽绵力无足挂齿,不敢劳侯命爷垂问。”

    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会信你才有鬼了。

    信不信在你,老子就这么说了你待如何

    两只成精狐狸式的人物互递眼刀问候对方,暗潮汹涌跌宕起伏。

    宣室殿的主人可没那么闲情逸致地等着手下两大能臣交锋落幕,他面色一暗沉声道,“谢卿,君前奏对不可隐瞒,朕要听实话。”

    谢大尚书垂手躬身道,“臣不敢隐瞒诓骗陛下。臣虽自幼偏安一隅安逸度日,先祖却曾披甲跨马上阵杀敌,家中藏书中不乏先祖手札。故而臣深知浴血将士不当辜负,赤焰林氏不当辜负。”

    话说到这个份上多问无益,萧景琰难道还能当殿驳斥即便再不信也只能颔首允可。

    好一个不可辜负啊,谢相

    那是自然,大好的太平世道岁月静好,怎可辜负。谁想搅和得本相没好日子过,本相决不能放任其得逞

    敢情您不肯辜负的是这个

    不然还有什么

    老狐狸

    彼此彼此

    兴国侯频频飞来眼刀“嗖嗖嗖”,谢中书令笑嘻嘻不痛不痒一一接下。

    呵呵,他又不傻,怎会乖乖告诉陛下和兴国侯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务必要在金陵这团漩涡中保住梅东冥无恙呢。

    难得能让南楚国师欠下大大的人情,替他搭救小弟子什么的似乎也没那么麻烦了。

    “既如此,诸卿分头行事。”

    “臣等遵旨。”

    北风凌冽、寒意森然中的后宫内院原本的花团锦簇早就不见了踪影,除了偶有几株早春寒梅初露尖尖角,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萧瑟景象。

    满眼望去皆是枯萎黯淡的宫苑中粉衣红裙华服宫装的少女就显得尤为醒目,远远的宫女和内监们便退到路边恭候她过去。

    后宫中能被众宫人敬而远之到如此程度的除了皇后亲女泰和公主萧敏绮不做第二人想。

    这位公主殿下被皇后禁足的半年里宫里泰半宫人都大大松了口气,觉得天也蓝了云也白了日子也好过了。近日随着她禁足期满,宫人们随之噤若寒蝉战战兢兢起来,唯恐一个不小心冲撞了泰和公主,一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不为过。

    好在泰和公主今日看似有心事,从长信宫请安出来就一路若有所思地出神,全无作弄宫人的心情。

    “阿姜,你说这个江左盟的宗主算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么,皇祖母和父皇都为如何处置他头疼,连带着母后也得跟着操心。真奇怪。”

    随侍在萧敏绮身边的大宫女茹姜早摸透了自家公主的心思,眼珠子一转赶紧两步凑到萧敏绮身畔悄声道,“奴婢前几日偶然听宫人们在传,兴国侯亲自出马抓捕到勾结罪人萧景宣意图谋反的江左盟宗主梅东冥,这梅东冥负隅顽抗拒不认罪,还在陛下驾前大放厥词冒犯圣驾。”

    “好大的胆子胆敢勾结叛逆忤逆父皇,父皇就该治他个千刀万剐的重罪”

    一听贴身宫女说到梅东冥的“恶性”,萧敏绮秀眉高挑唇角轻翘,心里头对素未谋面的“梅东冥”生出难以言喻的恶感。

    “公主所言甚是。陛下容不得他如此放肆,便将其打入天牢之内。却不料”

    “却不料什么,吞吞吐吐的,给本公主说个明白。”

    “奴婢,奴婢只是听说,做不得准数的。公主您不听也罢。”

    “信不信是本公主的事,你只管说,说错了本公主恕你无罪。”

    “是。奴婢听说,这江左盟宗主仗着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关押在天牢中半个多月了还不肯认罪伏法。宫人们都说犯人若不认罪刑部便不能定论结案,拖得久了刑部老爷们拿他没法子,说不定就得放了他呢。”

    “痴心妄想有胆做没胆认,本公主最瞧不起这样的懦夫了”

    “是啊公主殿下。您看陛下和太后都在为此头疼,连皇后娘娘都忧心不已呢。”

    “本公主定要想个法子”

    萧敏绮十指交握不住地泛起嘀咕,她可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就该为父皇母后分忧,要是能解决掉梅什么冥这个心头大患,父皇自然就不用发愁啦。

    嗯,她要好好想想。

    她的身后,大宫女阿姜嘴角边一闪而逝的轻蔑讥笑自是没被任何人看到。

    好个愚蠢可笑偏听轻信的泰和公主,这任务完成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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