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诡谲笑颜,紧接着不管他想不想听,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话令这位兴国侯直后悔自己今日为何自以为是地来了天牢。

    “侯爷既然有能耐查到蔺熙乃系神殿太史令,怎么就没查到我梅东冥的身份呢”虽在天牢中关了十多日形容有些憔悴疲惫,万事未曾尘埃落定之前他半点都不敢松缓精神。非是他不畏权贵不敬梁帝一门心思同大梁朝君臣上下一齐过不去,而是他不能退,退了便是滔天大祸,“自从十五年前,本座登上南楚神殿祭坛成为天定少师的那一刻起,蔺熙就下定决心要成为本座的左膀右臂,做本座赖以信任放心交托的太史令。若无本座何来太史令蔺熙,这么重要的事那人没有告知侯爷么可真是太不该了。”

    有什么比琅琊阁少主乃是南楚神殿太史令更震撼的话,梅东冥竟亲口坦诚自己其实是南楚神殿少师无疑一棍子把兴国侯打蒙,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你别拿这事儿赌气说笑。”

    言豫津显然没发觉自己说话带着颤音,他宁可梅东冥是为了替蔺熙开脱解围而故意编谎哄骗。

    “十二年前,侯爷亲上琅琊阁求问姻缘,师尊正巧外出云游,侯爷得到的批语正是本座以神力观镜所得。姻缘天定,红线传情,柳家好女,情有他系,其志不移,其心早异,瓜扭不甜,成人美意。我没记错的话,这批语立时三刻便得应验,侯爷的百金花得值得吧。”

    “梅东冥”

    “侯爷勿恼。偌大的梁朝,知晓我和蔺熙身份的侯爷是独一份儿,只要你不说,我自不会拿侯爷的家事做文章。我无心仕途不贪图富贵,平生所求就是当个逍遥自在的江湖客而已,不若侯爷代我劝谏大梁陛下,为给陛下个交代要治罪要流放怎样都行,我梅东冥只当偿还江左盟昔日养育之恩绝无怨言。但大梁陛下倘使执意要寄望于我再现赤焰林氏过往辉煌,侯爷,陛下心宽容得下我,你焉能安之若素一笑置之”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而他,竟悲哀地发现接受梅东冥的威胁竟是眼下于大梁、于陛下、于他最好的选择。

    一时间如困兽般的兴国侯思来想去不得其法,深知自己心神已乱,又在天牢逗留得太久,何去何从如何应对都需静下心来斟酌思量,眼下确非答复梅东冥的好时机。

    “三日,三日之后,本侯再来。”

    “好,草民静候佳音。”

    赤焰林氏的后人居然会成为敌国神殿的少师,传出去可不是最可笑的笑话

    一则国丑,一则家丑,原以为拿住梅东冥软肋便能使其乖乖就范,不想一朝揭露出的真相竟反倒困住他的手脚令他投鼠忌器。

    昔年苏兄病逝北境前未曾有过只字片语的交代,以致于梅东冥的存在被琅琊阁、江左盟联手隐瞒了将尽二十年,好端端的功臣之后落到南楚人和江湖人的手里,被教导得任性妄为不服管束。

    江左盟宗主再怎么说顶天不过区区一江湖草莽庶民而已,待其依仗崩塌倾覆,再因势利导溯本清源稍费些功夫不难将其培养成苏兄那般德才兼备的林氏子弟。

    然而梅东冥南楚少师的身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即便自二十年前霓凰郡主率领云南王府铁骑牢牢把守住大梁边境未让南楚有机可趁以来大梁与南楚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和平,国与国间的壁垒却永无打破之可能。想方设法成全了陛下的执念却要让大梁背负起难以估量的危险,值不值

    “明明你约我出来饮酒,自己却琢磨事琢磨得出神。”

    他这足智多谋的好友多久没露出今日这般困惑难解的愁容萧大统领都记不清了,乍一得见他甚感好奇哪。

    “景睿,你对南楚国师少师知晓多少”

    “神殿国师、少师怎么想到问这些”

    “你好歹也是半个南楚人,近来有些传闻传得玄幻无比,又从未听你提起过神殿之事,诲莫如深想来隐秘非常吧。”

    提及神殿不免勾起往事,好在时过境迁,现在说说不过闲话而已,已没有了当年亲身经历时的艰难。

    “南楚宇文氏称帝,偏安一隅倒也富庶安泰百姓乐业。究其原因除了宇文氏数代以来少有昏君,曜帝即位后励精图治将南楚治理得国富民康外,神殿辅佐帝君以代行天义安抚百姓聚拢人心确实功不可没。”

    “不过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竟哄得南楚上下皆奉为圭臬,简直不可思议。”

    从来不信神鬼之说,奉信人定胜天的兴国侯对此嗤之以鼻。

    “没亲身经历过之前,我也不信,但豫津你不知道,当年我能从南楚回返大梁,并非晟王松口放行那么简单。”

    莫非其中还有何密辛内情

    迎上好友充满好奇的目光,萧大统领哭笑不得地尝试着回忆他此生唯一一次的南楚之行,那片有他的生身父亲,还有着诡异莫测的神殿的丰饶美丽的土地。

    “神殿中多有沽名钓誉之辈不错,然而受封太常卿的国师大人毋庸置疑乃是得上天眷宠之人。每一位国师都是在幼时经由通达天听的仪典选定,真真正正的是听凭天择。天神选定的国师名为臣子,在宗室中却极有地位,举凡宗室中有重大决定者必沐浴熏香斋戒后亲上神殿求问。”

    “照此说来,南楚国师当真有左右南楚朝局的能力啊。”

    “当年我去到南楚,晟王本意将我留下承袭晟王王位,因我去意已决坚辞不受,故而晟王抱病亲上神殿,求得了一句神谕。”

    “哦从来没听你提起过,神谕说什么”

    “人在心不在,身在命不在,有缘却无份,天涯遥相看。”

    这神谕,怎么听都有些怪怪的。

    “国师传话晟王,我与南楚无缘,留不下来就无须强求。晟王这才放行允我回大梁。”

    萧景睿一向报喜不报忧,他如何“去意已决”又如何“坚辞不受”的隐下一字未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晟王业已故去,说这些早没了意义。

    “这位国师倒是善解人意。”

    “南楚有国师一日便安定一日。十多年前听念念说起南楚喜得天赐之子为少师,自那之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连上天都格外眷顾南楚,十多年里连天灾都未有过一次,想想可不是神迹。”

    “天赐之子什么意思”

    猛然听闻“少师”的讯息,言豫津精神为之一振,不着痕迹地顺着话头追问下去。

    “听说择少师时祭坛突现神迹,诸天神魔尽皆显圣,十六盏玉灯齐亮,神殿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契合的少师,曜帝视若珍宝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据说少师在神殿的时候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往东绝不往西,人人将他宠上天去,哎,这些年下来,还不知道被宠成何等任性蛮横的性子。”

    任性有蛮横么倒还不至于。唉,照景睿所说少师于南楚竟如此重要,一句百依百顺都不为过,相较之下大梁待他多有怠慢,难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留在金陵认祖归宗。

    此事,竟越发棘手难办了。

    “未曾亲眼得见,确难相信怪力乱神之事。照这么说景睿没见过国师少师本尊”

    问归问,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景睿若早知梅东冥乃是南楚少师,他们谋划江左事前他便会将事情相告。

    难题竟兜兜转转跑到他的身上来了。柳氏的胆大妄为牵扯出隐秘一个弄不好就会掀起大梁与南楚间的大战,大渝北燕等国虎视眈眈窥伺大梁沃土多年,不趁此机会收渔翁之利才有鬼。

    “国师、少师的安危关乎国本,除了神殿太常寺诸卿、宇文氏数位位高权重的宗亲和贴身侍奉的神殿侍从外,无人知晓国师和少师的出身来历。”

    果然南楚君臣齐心协力隐瞒住的讯息如非机缘巧合他恐怕无从得知,换而言之,梅东冥的确看重蔺熙,甚至不惜把自己摆上利益取舍的天平。

    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梅东冥赢了。倘若他向陛下揭发此事,陛下十有八九仍不会放弃执念,堂堂大梁皇帝扣下南楚神殿少师和太史令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战事一触即发;即便陛下可以放下对赤焰林氏的执念,难保怒上心头做出不智之举即便不打不杀,光把南楚少师流放三千里传到南楚那边就够南楚兴兵来讨公道了。

    见言豫津一脸若有所思,萧景睿再迟钝也心生疑窦起来。豫津与南楚素无瓜葛,无缘无故的突然问起神殿之事,莫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豫津,神殿在南楚威信极高神圣不可侵犯,宇文氏的宗亲都不敢轻撄其锋,本代少师在民间的威信更隐有凌驾于南楚帝君之上的势头,千万别打神殿之人的主意,万一出了事儿恐怕陛下也保不住你。”

    “我又不去南楚,唯一认得的半个南楚人还是景睿你,哪儿来的机会打神殿的主意。我就是好奇一问而已。”兴国侯打着哈哈掩饰去神情间的不自在,出于本能的敏锐他捕捉到了萧景睿话中提及的“威信凌驾于楚帝之上”的言辞,按捺不住追问起来,“南楚曜帝心高气傲得很,被少师压在头上他能甘心”

    萧景睿似是并不意外他有此一问,回想起念念来信中说起的种种少师的神奇好处,不无感叹地说道,“刚才我说的你全当耳旁风了吧。豫津,你试想一下,天赐之子不贪财不爱权,但凡得此一人便可保一国之地天灾绝迹人祸不生,国泰民安到曜帝闲得发慌日思夜想盼着有人起兵造反让他忙一忙。莫说捧在手心护着宠着,曜帝恨不能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区区虚名何足挂齿”

    梅东冥竟有如此未能,怎么到了大梁却任人宰割

    个中情由任兴国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不单他不明就里,萧景睿这半个南楚人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谜题只有天牢内悠然自得的神殿少师梅东冥才能解答了。

    “景睿与南楚往来甚少,对神殿近况倒还知之甚详,今日多亏有你为我解惑。来,敬你。”

    絮絮叨叨了半天成了兴国侯的解惑者,萧景睿真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荣幸还是不幸。打小跟这家伙做朋友到了一把年纪,被他坑害的次数手脚指头加在一起都不够用,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还说请我喝酒为我庆功,没半点诚意。”

    青梅煮酒,青瓷为盏,把酒言欢,此生无憾。

    尽管内心的苦闷纠结未曾有半分稍解,是该说服陛下放弃令梅东冥认祖归宗的决定还是赌上言氏一族的命运要挟梅东冥就范两败俱伤他仍然无从选择起。

    今日与好友一晤的收获实在是意外之喜,当浮一大白。

    “知交兄弟这么多年,你还跟我计较。”

    从酒肆临窗的雅座望下去,人头攒动喧嚣非常,远处霞光如焰照得人暖暖的,可惜啊,冬日里的晚霞太过短暂,日落西山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漫长冰冷的黑夜。

    “景睿,你我都老了,坐在这儿相对而酌的机会不知还有几回。”

    一怔,一愣,摸不着头脑。

    “胡说什么,来日方长,且先满饮此杯。”

    “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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