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的运气不算太糟糕。

    二人行至阶前一同向尊位上的太后和皇帝下拜行礼。太后乐见于儿孙们济济一堂共享天伦的温馨欢愉,明明宣召的是他夫人,却是庭生携新妇一同入宫觐见,看来这孩子还是上心的。

    “臣萧庭生水无痕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都起来,都起来。”

    “哀家在宫中时常觉得无趣,让你媳妇儿今后常来陪哀家说说话,”太后享尽人间富贵,平日里无非侍弄花草研习医理排遣寂寞,景琰成婚晚长子敏琮不过及冠,几个孩子到得跟前一个赛一个的拘谨,庭生家的这个新媳妇儿一眼望过去就是个灵透清澈的人,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她本是随口嘱咐,却见庭生这孩子犹豫了下才领旨,忍俊不禁打趣道,“媳妇儿才进门几天就护上了还舍不得媳妇儿陪陪祖母”

    他这哪儿是舍不得新妇,他是担心水无痕肆无忌惮的小性子发作起来把太后您气出好歹来。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话他只能在心里头嘀咕不好诉之于口。

    水无痕倒是落落大方,对自己拿不出手的女子才艺直截了当“供认不讳”。

    “启禀太后,妾身出身武门,自幼随父奉旨剿匪,若论骑马打仗舞刀弄枪妾身倒有几分心得,闺房之内女儿家抚琴弄曲女红技艺妾身实在捉襟见肘。侯爷担心妾身难得太后欢心怕日后惹太后不快,故而为难。”

    她性子爽利,这番话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全不似作伪,尊位上的太后和皇帝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赏,如此纯真无伪不矫揉造作的姑娘在京城权贵中算得上凤毛麟角,于庭生而言能娶到水无痕真可谓是天作之合。

    再看庭生这孩子无奈之余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宠溺,太后对自己这番“乱点鸳鸯谱”也越发满意。

    荣国侯一脉受封远镇湘州与湖朝中派系党争素无往来,兼之本代荣国侯秉性豁达开明,看人品格重于出身门弟,两个女儿在他的教养下也是不拘小节万事随心的洒脱性情。种种思量之下,她与景琰一致认定水氏女儿同庭生当为良配。

    今日一见,侥天之幸。笑得合不拢嘴们的太后和陛下只有开心哪会怪罪,摆手示意躬身请罪约的夫妇二人免礼,太后半真半假地嗔道。

    “庭生有了媳妇儿就不要祖母了。安心,只消白日里陪哀家说话,哀家保证你回府时她定已在府中候着你。”

    太后娘娘诶,臣担心是这个么

    幸好瞧热闹不嫌事多的陛下总算想到了今儿个特意下旨召见水无痕归根究底可不是来看面皮薄的庭生的尴尬脸,母后十分在意梅东冥此人,江左有消息传来时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前些时日听进宫叙话的荣国侯夫妇说起姐妹俩入京途中曾偶遇落难的梅东冥一事,太后着意问个究竟,方有今日这番召见。

    “太后与朕召见水氏所为的正是梅东冥此人。荣国侯曾提起过,说得却不尽详实,你乃当事者,故而劳你亲述给太后知晓。”

    相较于水无痕的镇定自若,萧庭生的反应更耐人寻味。初见梅东冥时只觉未及弱冠的少年力退杀手楼救驾有功却不居功,其品格高华远胜常人。时隔近半年又从陛下口中听闻此人的名讳,非但他的新婚夫人与此人有过偶遇,太后、陛下对其的关注亦远超旁人。

    这梅东冥想必不是简单的江湖人。那日他被家中“尊长”接走时那位“尊长”的做派显非寻常浪荡江湖的武人,随后自己留守北境专心防务无暇探问救命恩人的下落以致再未听闻半点音讯,忽听陛下提起意外则有,隐隐的却有果不其然的预感。

    他见水无痕盈盈屈膝坦然自若,徐徐道来毫不赘言,叙说生动有条有理娓娓动听。萧庭生怔怔地将她眉飞色舞的神采飞扬尽收眼底,一丝丝莫名的骄傲在不经意间油然而生。

    “妾身与家姐在青州城郊一处林中落脚休憩,梅宗主带着中毒昏迷的飞流避入树林时已然受了伤精疲力竭。妾身曾在梅宗主冠礼时随父受邀前往见过一面,故而见其外伤颇重无力再行,连飞流长老这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中了毒生死不知,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江湖杀手固然胆大,遇到官府却是能避则避,妾身和家姐不忍见梅宗主和飞流长老不明不白地丧命于荒郊野外,商量着借了侯府车架护卫与他,送他二人回廊州。”

    “妾身听入京复命的府中护卫言道梅宗主回到廊州后盛情款待了他们一番,碍于侯府的规矩森严护卫们只收下了梅宗主馈赠的些许土仪,未及久留便匆忙赶来金陵。也曾追问过梅宗主可有什么话带出,护卫们只道梅宗主伤势不轻不宜辛劳,江左盟的人客气有余却无留客之意,倒让属下们甚是诧异。”

    水无痕的一番叙说正好与豫津来信提及的梅东冥遇刺、他借机擒获献王手下之事互为应证。

    照豫津信中所提对献王党羽审问结果及种种迹象推测,梅东冥这番遇刺当有江左盟内的人为内应,既然梅东冥和献王党羽都是从青州城中逃出,青州分舵的舵主首当其冲嫌疑深重。

    “庭生,你听着可听出什么蹊跷来”

    “臣以为,这位梅宗主总不会无缘无故的遭到追杀,臣与之也算认得,此人性情温和武功不弱,既不像是轻易会结下仇怨的鲁莽之辈,也不是轻易便会遇刺不敌的无能之人。更遑论有人处心积虑设局布卡要取他性命,还是在江左十四州的地界上,听来本身就不合情理。”

    御座之上的两位至尊都不禁颔首赞同,直道庭生不愧是在外带兵打仗多年,经事老练眼光独到,比几个皇子皇孙都来得沉稳干练得多。

    “不错,庭生所言甚是。你远在北境想来不知,这梅东冥的生身父亲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启蒙师父,赤焰林氏的少帅,朕当年战死北境、情同手足的兄弟,林殊”

    “派人潜入江左刺杀梅东冥的则是被先皇贬谪献州犹不知悔改的献王党羽。其对先皇易储耿耿于怀,对林殊助朕洗雪赤焰冤案始终怀恨在心,朕已着人出京详查献王谋逆一案。”

    “你新婚燕尔朕本不该扰了你们小儿女的浓情蜜意,然则母后挂心挣梅东冥亟欲知晓当日情状,再则景睿自请出京协查献王逆案,京中朕需忠诚可信之人助朕扫除逆王党羽。”

    说到这里御座上的陛下与太后对视一眼,母子二人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宽慰。

    “哀家老了,儿孙们喜乐安康哀家就高兴。庭生娶妻贤良,哀家盼着你们早日给哀家添个曾孙儿。”转眼间庭生都过了而立之年,景琰的几个儿女也长大了,唯独小殊

    忆及亡故的林氏旧人,惊觉时光如水飞逝,林燮兄长和宸妃姐姐已经走了三十多年,她记忆深处他们的面容都已斑驳不清。也是,小殊都走了二十年,他的儿子业已及冠成人。可叹好端端的一个赤焰少帅,背负了赤焰林氏的血海深仇,改头换面连性命安危都全然不顾,最终难逃英年早的命运。她时时怀念故人,一想到小殊身后留下了无父无母的孩子孤苦无依被人欺负,便难忍心痛暗自落泪,碍于亲儿的朝政大计从不在他面前提起。

    母子连心,太后不说不意味着皇帝不知。母后年轻时为他担惊受怕吃了不少苦,好容易苦尽甘来得以颐养天年,萧景琰体察母后心情召来水无痕细问当日情形,无外乎安抚母后的焦虑。

    “小殊流落在外的孩子,长得模样可周正也不知像谁多些他遇刺受伤伤势可要紧飞流,飞流中毒了不是说飞流武功天下第一么,谁能毒到他”

    开了话匣子的太后连珠串似的追问险些把水无痕问傻了眼,她统共前后才见了梅东冥两回,说的话才十来句,连那点小小的心思都在奶娘的看管下没能得逞,太后问得这样细,其中大半她想破脑袋也答不出啊。

    “回禀太后,梅宗主遭遇刺客追杀的情形妾身并未亲眼得见,事后梅宗主似是处置过外伤再行离开,飞流长老如何中毒,梅宗主如何受伤他未及详说。这容貌么”水无痕偷眼端详了一番自家侯爷,复又低头思量起来,神情间的犹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何况在场的至尊和身边的男人都是人精。

    “无痕哪,怎么说到容貌就不说下去了呢”

    太后兴味忽起,她有预感依无痕这丫头明快开朗的个性,她犹豫的原因定然十分有趣儿。

    果见水无痕秀眉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萧庭生恐她这般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的行径冒犯太后和陛下实属大不敬,忙在一旁悄声提醒她有话就说,切莫藏藏掖掖。

    平国侯的新夫人脸上堆满了“情非得已”四个大字,她偷眼瞧了瞧尊位上的太后和陛下,又瞟了瞟她的侯爷,支支吾吾地答道。

    “太后恕罪,陛下恕罪。妾身的夫君就在身边,堂而皇之地称赞另一个男人的样貌只怕不大妥当,故而”

    “这孩子”

    被她一逗趣,方才太后谈及故人时涌上心间的些许感伤也随之消散不见。见母后不再愁眉紧锁闷闷不乐,萧景琰非但无怪罪之意,反倒对义子的这个媳妇儿越发满意。

    娶妻娶贤,操持内院帮扶夫君是为贤,侍奉亲长爱护儿女同样是贤。水无痕懂分寸知进退,还会香花解语逗老人家开心的小伎俩,在这庭院重重规矩森严人心叵测的宫苑中,就是贤良的孙媳妇儿典范。

    “罢了罢了,无痕留下,陪哀家说说梅东冥的事儿,有哀家给你撑腰,庭生不敢挑你的不是。你们男人家自去谈你们的大事儿去,没得在这儿耗着无趣的很。”

    “母后这是寻着善解人意的孩子便嫌弃朕呆板了。”难得母后开心,萧景琰顺水推舟无不听从。当即佯作无奈地对萧庭生笑道,“太后嫌弃你我碍着她老人家听乐子,朕也只得委屈庭生跟朕一道给她老人家腾地方了。走,跟朕去宣室殿再议。”

    撬开冯程和谢绪的嘴巴之后,京中已有大批官员落网,刑部顺藤摸瓜查下去,隐晦地藏身在憧憧繁华之后不显山不露水寻不到端倪的一些个同献王有瓜葛勾结的权贵子弟也渐渐现出身形来,其中不乏朝中股肱之臣家中旁系或是不起眼的庶出子弟。

    景睿虽有先莅阳大长公主之子的名位,又得先皇亲口赐下的国姓,因着先前逆犯谢玉的牵连和其身世的关系,在大梁贵胄中地位本就有些尴尬。景睿为了谢绪和谢氏遗族自请出京将功补过,他思忖过后之所以应允未尝不是存心保全。然而景睿是避开了,京中的难事总得有人去办,思前想后犹豫再三,萧景琰的眼光终究落在了奉旨回京完婚的庭生身上。

    这案子,确实是个得罪人的活,办好了照样讨不了好,办得不好还会招来满朝非议骂声一片。可正如母后所顾虑的,招他回来,就是爱惜他。换做今日,派他这得罪人的差事,既助他在朝中树立威信,也防了将来有朝一日有人拿他的身世做筏子推举他上位时,朝中自有足够的声音能阻了他问鼎至尊之路。

    陛下圣命不敢有违,萧庭生不待多想举步跟着便走,没走两步,他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忽而回头望向被太后唤到身边近身侍奉的水无痕,望进了一双幽深如墨慧黠精怪的妙目,心底里那股不知名的异样感觉涌动得愈发鲜明强烈起来。

    她送他莞尔一笑,他回她郑重颔首。

    夫妻之缘,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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