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新妇

    六百里快马传信自福州飞驰入金陵城送到帝座上的那位手中时,距离江左盟宗主梅东冥遇刺受伤已有十日。

    在过去不久的日子里,京城可谓经历了一场翻天彻底的变化。平国侯大婚的喜气犹未散去,京城中的权贵氏族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人人自危一段时光。

    “挖萝卜带出泥,且让他们怕怕也好。养尊处优惯了一个个脑满肠肥猪头也似,哪怕能少吃一些也算是陛下的福报。”实在是见过了梅宗主的儒雅风姿和自家夫君的飒爽英武后,满金华倒有泰半的达官显贵都入不了眼。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她就快压抑不住包袱款款夹带着她家热乎出笼的夫君一同回湘州侯府的蠢动,恨不能远远避开京中既不赏心又不悦目,讨人嫌没自觉还一个劲儿地往她跟前凑拿腔拿调说些有的没的的暧昧话唯恐天下不乱的丑八怪们。

    无奈

    数不清第几回接收到新婚妻子近乎哀怨的眼神,一向崇尚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方为男儿豪迈真本色的平国侯又一次默默端起被他戏称为盛满酸腐气的茶盏,凑到嘴边装作品茗地润润唇再润润喉,刻意假装没看见妻子明晃晃的“暗示”。

    她这个“孔武有力”、“粗鄙蛮横”的夫君狡猾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呢,看来成婚后的日子当不至于无趣得令她想发疯了。

    “夫人,祸从口出,慎言。”

    “这儿就你我两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说是不是呢,夫君”

    当某个年轻貌美并且冠上了他的妻子名头的女子光明正大地缠着他坐在他腿上,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地攀着他的颈子,作小女儿娇态曲意婉转魅惑他时,为何他不觉得浑身发热激动难耐,而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搬开他的娇妻,无比正人君子地饰演了一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夫人,不违天理不悖伦常不触国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嘁,谁再说萧庭生是只会上阵打仗杀人如麻全无头脑的莽夫,她非一脚把他踢金陵城墙上挂着风干了去。

    说好的呆呆笨笨好戏弄,说好的粗鄙不文无章法呢,虽说是谣传闲话传错了不负责,但要不要不靠谱成这样

    陛下赐婚之初,父亲听闻了金陵传来的流言蜚语,险些豁出一切干出违命抗旨的傻事来也要推掉这门婚事。她劝说多次才打消了父亲的念头,却抹不去父母亲根深蒂固替她委屈叫冤的念头,连长姐都一副亏欠她良多误了她的终身的歉疚,坚持陪她一路来了京城,非得要亲眼看过那个传言中人品性情都不堪入目掖庭司贱奴出身的的平国侯。

    她倒真心全不在意对方的出身,左不过都是要嫁人的,以她世袭荣国侯府女公子的身份下嫁给一介出身卑微的武夫,不论是否能鹣鲽情深的过完这辈子,至少他绝不敢看轻了她,相敬如宾姑且度日总不会太难。

    当这个男人亲自带着聘礼前往陛下亲赐的别馆行納征之礼时,父亲母亲从忧心忡忡逐渐转为欣赏满意的神情和长姐松了口气的释然令她不禁啼笑皆非。是啊,这个恭谨谦逊风仪出众卓尔不凡的男子周身透着的从容华贵哪里像个掖幽庭罪奴能拥有的。

    也罢也罢,家中高堂满意长姐安心,就他了。

    大婚之日,她盛装嫁衣坐在辕车内,含笑凝睇着队伍的前方勒马巡街英姿飒爽喜不自胜的“夫君”,满面的红光、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在她看来亦尽是形于外的掩饰而已。

    萧庭生的冷静自持非常人所能比,艳红的喜气有如他身上的喜服一般,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却掩饰不了他心底的漠然。

    有意思,这样才有意思嘛。

    洞房花烛夜,侯爷的亲信前来传信言道侯爷不胜酒力醉倒了,请她自行安歇。之后的每一夜他都能找到借口敷衍过去,她也没有巴不得送上门硬要行周公之礼全夫妻之实的心思,倒是被这男人勾起了兴致饶有兴趣地等着夜晚的到来每日的借口都听起来合情合理从不重复,平国侯还真是用心良苦,她怎能不期待新的花样呢

    于是,偶尔白日里的相处,逗弄得这个男人方寸大乱戴不住谦和冷静的面具便成了她最大的乐趣所在,成婚后头两回还能瞧见这男人手足无措的狼狈,之后每每她再耍花招也只摆出一副冷静自持温和知礼的做派,想发作都寻不着由头,一拳打在棉花上响都出不来。

    甚好甚好,轻易缴械投降了多没意思,似这般“冥顽不灵”才值得再接再厉嘛,她倒要看看美色在前岿然不动的正人君子本色他能撑多久。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此甚好,夫君午后进宫面君,捎带上妾身一程可好”

    平国侯正致力于避开娇妻的上下其手,顺便努力试着将这难享的美人恩从身上撕下去,只听见她有所求压根儿没听清究竟便忙不迭点头应允,等回过味来探究地迎上自家夫人巧笑倩兮中透着掩不去的戏谑的美目时,方知被白白看去了好戏。

    “夫人莫使小性儿,为夫入宫是有正事,恐无暇陪伴夫人。”

    “夫君自应夫君的卯办夫君的差,妾身面妾身的君说妾身的事,夫君不会小气到共乘一车都不允可吧。”

    在新婚娇妻一派你小气你吝啬你蛮不讲理不近人情的眼神指责下硬生生被扣上各种罪名郁闷不已的萧庭生万分无奈地抓住这位荣国侯府贵女的纤纤玉手,意外的摸到这双手上习武之人才有的硬茧,难掩错愕地头一次认认真真地审视他的夫人。

    “夫人弓马娴熟”

    很好,这个呆子总算发现了。

    她不屑于掩饰的嘲笑落在萧庭生眼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刺目,世间不是没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女子,昔日霓凰郡主率领铁骑鏖战南楚于青冥关时还不若面前女子的年岁,大好的年华尽付于血腥的沙场终不悔。

    虽未曾有幸亲睹其绝代风采,从东海全境二十年来海晏河清已然可见一斑。

    如此奇女子可遇不可求,何况落到他的头上萧庭生一思及此眼神微黯。

    如此需上天眷顾放得成全的运道会降临到他身上他不敢做此妄想。

    “啊,略懂。”

    略懂夫人,别欺负他人傻见识少,硬生生磨出一手硬茧需要下多大的功夫,你太过自谦了。

    “夫人,精通武艺”

    不错,会举一反三了。

    “嗯,略懂。”

    呃,他这是被耍了

    “夫人”

    “侯爷,宫中传来太后懿旨宣见妾身,言道太后和陛下有意与妾身共叙天伦闲话家常。侯爷以为是为了谁”

    全没给他板起脸发怒的机会,平国侯千娇百媚的侯夫人忽而话锋转回入宫之事上,一本正经地令他不得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忘记方才那小女子的放肆妄为,不得不陪着她一道伤脑筋。

    “该叮嘱的陛下早有吩咐,夫人出身侯府礼数周全得宜,”说到这儿,萧庭生难免顿了顿,投向娇妻的眼神明明白白带着暗示都夸赞你是礼数周全的侯门贵女了,夫人可否拿出点贵女的仪态来,咱们也好坐着慢慢谈。

    自认还算聪颖的平国侯新夫人不无遗憾地“顺从”她那矫情假正经的夫君的意愿跳下他的膝头坐回原先的绣墩上,频频向她那不解风情的夫君送着秋天的菠菜。

    萧庭生只当没瞧见,任菠菜在地上堆成小山。水无痕倒也不以为忏,暗忖道你这会儿不收没关系,待会儿可不要后悔。

    “想来太后有体己话同夫人说,陛下无非是想见见夫人”

    也不对,大婚次日新妇就入宫谢过恩典,没道理隔了那么久才来召见。

    他这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平国侯这位侯夫人脸上笑颜初绽灿若春花,真正的是语不惊死人不休。

    “侯爷不知道的,妾身兴许知道。”

    “夫人知道”萧庭生觉得自己活脱脱一只学舌的鹩哥,被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女子牵着鼻子溜得团团转,“为夫愿闻其详。”

    “妾身斗胆猜测宫中至尊召见,当是为了个男人,”犹如偷着腥的猫儿般眸光闪烁洋洋得意的水氏无痕女公子好整以暇地欣赏够了夫君在她的注视下不小心流露出的局促,笑吟吟地补上一句道,“侯爷您以外的男人。”

    眼见她话音方落男人丝毫未察的错愕一闪而过,随之涌上心间的是无法言喻从未有过的不知名的酸涩。

    他的夫人,何时同“别的”男人有过连宫中至尊都着意垂问的交集了

    “夫人何以断言”

    “断言妾身不敢断言,仅仅揣测而已。时辰不早了,妾身命人预备了午膳,早些用完了方不耽误进宫觐见。”

    明明言之在理的话,听在耳里却怎么都舒坦不起来。不对劲,相当不对劲。才多大会儿的功夫这小女子给他下了什么蛊了,竟把他牵着鼻子走

    悠闲宁谥的午后,早已习惯于奔波忙碌无畏苦寒的平国侯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下颌有些扎手的青髯,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悦神怡的目光追逐着一派侯府女主人风范上下忙碌着的小女子,心底深处悄然冒出来了个令他险些惊出一身冷汗的念头来。

    就她吧。水无痕,兴许就是他执念等待的那个可与他合契的并辔齐驱逐风追月的女子。

    圣命难违,午后平国侯伉俪便乘着马车请旨进了宫。因是太后宣召皇帝作陪,夫妇二人在进了宫禁后便下车往长信宫去。

    一路上任萧庭生如何旁敲侧击都没能从他的新婚夫人口中再探出一星半点儿的端倪来,反倒在这小女子会说话似的晶灿黑瞳放肆的轻嘲中看到了他的局促和狼狈。

    平日里的聒噪女子在他一意的追问下只轻摇嗪首樱唇轻启答他清风一缕。

    “是与不是进宫后方知。侯爷再问妾身也无法作答。”

    是以进宫后本应如往常一般避开后宫远远的平国侯权当没瞧见自家夫人戏谑地忍俊不住,绝口不提进宫所为的公事,夫妇双双前往长信宫。

    他们到时长信宫中的大宫女早早候在宫门外,想必得了太后吩咐见两人齐来虽有些意外,礼数上却是半点不错,恭敬地将二人引入长信宫中。

    走到主殿外陛下身边的颜直亦在恭候,见二人过来当下躬身行礼道,“见过侯爷、夫人,太后和陛下已在殿内闲话多时。”

    劳至尊久候岂非罪过,夫妇二人神色一凛齐齐向颜直颔首致谢,双双快步赶上入殿觐见。

    当今陛下事亲至孝,但凡域内下臣属国进贡的物事,无不先尽着长信宫所需。长信宫内随着太后的习性陈设朴素不见奢华,故而那些看似“朴素”的宫内陈设摆件无一不是世所罕见的贡品。月前新妇入宫跪谢恩典时过于匆忙未尝留意,今日里抬眼扫过才是大开眼界。

    想来也是,若非以天下之力供养的皇家,何来这等庄重肃穆的雍容奢华。

    平国侯夫妇二人来时尊位上的太后正笑吟吟地听着陛下说着什么,古稀之年的太后因着心性恬淡少欲少求又保养得宜,看起来不显苍老,慈祥和蔼得一如曾经的先太皇太后。

    萧庭生至今难忘九安山猎宫一役时尚是静妃的太后仗剑护驾的果决敢当。谁能想到深宫之中一贯温婉乖顺的女子竟能临危不惧不让须眉。

    世间多的是菟丝花般依附男子而生的女儿,却非他所喜所爱。他不经意间望见了身畔并肩而行的女子,忽而生出一种没来由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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