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婢女打扮的女子小心翼翼将他扶到小厅,却不急着搀他坐下。

    “不妨先缓上一缓再坐下,梅宗主坐得久了难免气血不足,婢子带来的银耳莲子羹是郡主精心准备的,喝一碗甜甜嘴也好。”

    “有劳姐姐,只是这羹汤”

    能做出让飞流叔铭记在心的“太甜”的糖酥年糕的郡主,想来除了那位驰骋疆场风姿无二、曾与他的父亲有过婚约的南境郡主穆霓凰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这位的手艺能做出令飞流叔时隔二十多年一尝便想起的糖酥年糕,她亲手“精心”烹调的羹汤真的能喝吗

    梅东冥的忌惮实在是纯粹得一眼看过去谁都能看明白,女子笑得尴尬之余不得已为自己的主人美言几句。

    “梅宗主大可放心,郡主是怕飞流长老不认婢子是她的属下见不到宗主,才故意将这年糕做出当年的味道来。郡主这些年来抚养少将军早练出一手好手艺,银耳莲子羹宗主大可放心一试。”

    “都说霓凰郡主是闻名天下的巾帼豪杰,没想到素日里还有洗手作羹汤的兴致,适才是梅某失礼了,郡主的手艺自然乐意一品究竟。”

    他口中说着愿意尝尝,却仅是接过女子递来的汤盅放到面前的矮几上,随即敛衣坐下含笑温言道,“姐姐来了好一会儿,在下却还不曾请教姐姐的尊讳”

    “不敢当,婢子是云南王府霓凰郡主帐下听命的侍女莲雾,受郡主之名潜入江左盟前来面见梅宗主,替郡主带话。”

    果然是她

    “郡主千金之体,怎的亲来江左了我等江湖草莽虽一介白衣身份低微,却也仰慕郡主风采,得盼一见实为三生有幸。”

    江湖传闻梅长苏死后江左盟全然落入莫临渊之手,这个梅东冥不过是莫临渊摆在台面的傀儡而已,今日一见两三句话互相试探下来,足见江湖传闻误人。梅东冥固然年轻,身体也不甚强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跟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累,绕不停的弯子打不完的转转。

    忍不住心里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还得维持着礼貌周全,真是累也累死。

    “婢子也是出身江湖草莽,习惯了直来直往不会绕弯子。明人不说暗话,郡主让我带话给梅宗主陛下已然派兴国侯亲下江左彻查江左盟勾结献王谋逆一案,梅宗主若不想跟着江左盟这条大船一同倾覆为其陪葬,郡主愿意襄助宗主一臂之力。”

    梅东冥眼神一暗。他被成堆的杂务困在总舵已有数月,今日方知早先的猜测不幸一语成谶。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朝廷都要对江左盟出手了,虽说江左盟勾结献王谋反罪在不赦纯属自寻死路,父亲一辈子引为兄弟手足的九五至尊要拿他半生的心血开刀,也已是不争的事实。

    “莲雾姑娘,在下能冒昧问一句,霓凰郡主为何派你私下来寻我又为何特意维护我呢”

    莲雾微微一晒,摇头不答。

    “姑娘不肯如实相告”

    “并非婢子不肯说,婢子只是郡主手下听用之人。倒是梅宗主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一再追问”

    “姑娘的意思在下懂了。郡主的好意在下恐怕只能辜负了。”

    “梅宗主”

    明明有生路摆在眼前,他却执意不肯走,还要放脱也许是那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刚说他聪明,他就非得马上蠢给她看吗

    “郡主与父亲,是有缘无份;我与江左盟,却是有份无缘。莲雾姑娘,劳你回去禀告郡主,东冥谢过她一番好意,逆案既交到兴国侯爷的手上,以这位精明似鬼,早已容不得梅东冥从中脱身而出。请她秉公办理万毋徇私枉法,以免救不了在下还要赔进霓凰郡主半世英名。”

    “梅宗主,你又何苦”

    郡主说了有法子定有把握,他又何必把送上门的生路往外推

    “姑娘该走了,请代为谢过银耳莲子羹的心意。转告郡主,梅东冥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若侯爷郡主有何驱策,在下定然尽心竭力绝不推辞。”

    见他心意已决无转圜余地,莲雾也不多言,一一收拾起汤盅盘碟,向他福了福身便匆忙离去。

    她前脚刚走,在廊下藏身多时的飞流便现身出来挨着梅东冥坐下。

    “暖暖”

    “飞流叔是觉得奇怪我为何不接受穆霓凰的好意,连她的盅汤都不肯喝”

    “嗯。”

    张开手掌撑开细瘦修长的五指,黄昏的骄阳透过指缝间倒映在矮几上,倒影犹如被拉长的鬼影,显得狰狞可怕。

    “她端来的汤盅里下了药,不是致命的,却足够把人迷晕。我不知道穆霓凰想做什么,却不能让她为我冒险。”

    “不懂”

    “她曾与父亲有过婚约,是父亲视为亲妹的人。不论她想做什么手脚,都不可能是背着言豫津想害死我。我不想死,却不能连累了她飞流叔,云南王府也好,东海驻军也罢,都没有明面上看着那么光鲜稳当。”

    “没有把握的人,我怎么敢随意托付”

    莲雾如来时般出了总舵留意身后是否有耳目盯上,在城内绕了好大一圈才寻到城外废园。待她赶到时,园中已有一头戴兜帽遮去面容的女子等在园中,四处荒草丛生,隐约可辨几处踩踏足迹,却已空无一人。

    “郡主,属下未能得手前来请罪。”

    “你何过之有。是我来迟一步。”

    言豫津唯恐打草惊蛇,虽早一步查到甄平欲对莫临渊动手后失败被囚的确切地点却迟迟未曾出手搭救,待她赶到廊州事已生变,废园中未见打斗痕迹。她猜测甄平如不是早已脱困,就是江左盟内事情有变。

    京城穆王府大小事务皆有穆青支持,她这个郡主早已不便插手问询。她虽离朝甚久却自有耳报神,又从太后处得知有关梅东冥此人的消息。兄长竟有血脉流落江湖这样大的事江左盟居然结结实实隐瞒了二十年,还有蔺晨那个不着调的琅琊阁主,他们究竟作何想,兄长的子嗣理当回到京城继承林氏家学,而不是混迹江湖荒废时日。

    兄长既已不在,她这个险些成为其母亲的人少不得该出手管上一管。江左盟倾覆如何,江湖动荡又如何,这些都与兄长的孩子没有干系。

    “陛下,上一代亏欠的人情债不该由下一代来背负,臣冒昧恳请陛下应允臣往廊州一行,臣定要将兄长的儿子接回京来。”

    萧景琰似笑非笑地睨着不再年轻的霓凰郡主,回想起北境战事后不久送到他手上小殊的遗书。除了洋洋洒洒唠叨了许多家国天下,道出了小殊的不得已和不舍外,他还不忘为穆霓凰和聂铎求请赐婚。

    多么可笑,明明自己守不住一颗心爱上了别的男人,明明自己先一步背弃了林氏,明明躲得离京城远远的就为了不让自己留意到他们这一家子的幸福和乐。居然跑到御前来跟他提什么兄长血脉林氏传承,当真是可笑至极

    “江左盟一应事宜朕已全权交托给豫津,不劳霓凰郡主操心。”

    “陛下,霓凰自知有错在先,不敢奢求陛下原宥。然兄长在世间只余此一子,求陛下允肯霓凰前往廊州设法迎回兄长之子,只当臣,臣想对林氏对兄长的愧疚之情弥补一二。”

    “世间取舍本就有舍有得,郡主做出抉择已有所得,所失者小殊也从未责怪过你。”萧景琰并不否认穆霓凰是定边守疆驰骋沙场的能臣勇将,也从未怀疑过她对大梁的忠诚。但朝政是朝政,私情是私情,她背弃了与林氏的婚约在先亦是事实。

    当小殊在地狱中挣扎时,他自怨自艾自我放逐,她戴孝守边征战沙场;当小殊化名苏哲回到金陵搅弄风云时,他昏蒙不觉既用且防,她信任有加却早已移情别恋。

    这么多年对穆霓凰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与其说他厌弃的是芳心他许的霓凰,不如说是他始终选择逃避承认的真实心思他更厌恶当年愚不可及的自己。

    “廊州的事交给豫津来办,朕放心,你且在金陵静候佳音吧。”

    君心既定便无转圜的余地,穆霓凰一番努力却无功而返,不禁黯然。

    “如此,臣先行告退,陛下如有意派人襄助兴国侯,霓凰愿请缨前去。”

    霓凰曾经因手握南境十万雄兵遭先帝忌惮被宣诏入京的南境郡主,当年殿前面君奏对时尚能沉着自如丝毫不露怯色,智勇双全的常胜将军也会有这般无奈颓丧的神情

    南境郡主步履坚毅的身影将至殿外,宣室殿御座上的陛下心弦触动,难以言喻的哀伤阵阵涌动,恍惚见到的是昔日倔强不屈抗婚不从的穆霓凰。

    小殊想方设法也要保护周全的女子,他何以将对自身的苛责全数转嫁到她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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