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之举,于她而言不过多耽搁日的行程,就能省下一笔所费不赀的开销,她当时连考虑都未考虑便答应了。

    照管一个病人而已,不在话下。

    江左盟的少宗主比她预想中还要年轻些,看似是个沉静温和的文弱青年,骨子里却藏着远胜常人的固执坚韧,谦逊谨慎儒雅体贴,再长大些必能倾倒无数闺阁少女。

    “梅某也有同感,不如云大夫肯为梅某做回说客否只消说服了几位长老,梅某正好一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渔樵耕做的辛劳,姑且当作是强身健体。”

    “你江左盟的长老们太凶残,我不去触这个霉头。”

    云徽殷甚有自知之明,她阅历虽广却多为有求于云氏的病患,平白无故的跟几个老狐狸斗智斗勇的经验她还没有,贸然送上门去只会被摆上一道,为了梅东冥这个刚认得不久的小屁孩儿不值得碰得自己头破血流。

    梅东冥很是不文雅地两手一摊,仗着年纪小她两岁做无赖状。

    “云大夫都做不到的事,在下愈加无能为力了。”

    “顽皮。”

    “有云大夫珠玉在前,顽皮些也无碍的。”仰头喝完药,不甚文雅地啧啧嘴,唉,都是苦味儿,可惜云大夫就在一边儿虎视眈眈,连偷吃颗梅子去去苦味儿都不成,“云大夫已在这儿耽搁了月余,上元节就在后日,可否赏脸在江左盟与我们这些江湖莽夫同贺佳节”

    浔阳云氏这次所进的药材量多品类也多,其中还有几箱极为难得的上品黄芪,反正母亲被请去了北境,祖父也早早去了药王谷寻晦气,她既没兴趣去北境挨冻也无意去给两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拉偏架,这才自告奋勇来了池州。

    “既无家人,留在浔阳也算不上团圆,在哪儿过不一样。江左盟好吃好喝待我如上宾,我就厚颜叨扰了。”

    是啊,既无家人,在哪儿过不是一样的。

    云徽殷见他神色黯然,思及母亲曾说起过的那位传奇人物,那些尘封的过往,忽然意识到无论怎么冠冕堂皇的安慰于他而言都是一片苍白无力。

    “梅少宗主在这分舵也闷了十多天了,可有兴致陪我去药堂打打下手”

    梅东冥莞尔一笑,悠然从容起身整整衣衫,顺手取来大氅披上,向云徽殷侧身请行。

    平素再如何故作坚强果决,云徽殷内心里女儿家的柔软依然是磨灭不掉的,他还没说什么呢,云大夫便心软了。

    “能为将来的云氏医圣效劳是在下的荣幸。请。”

    比起来时碍于言侯带伤慢行,回程时为赶上正月十六开朝议事,萧景琰一行人快马加鞭兼程赶路,赶在正月十三便回到了金陵,言侯则陪伴奉命回金陵养病的蒙挚和为其看诊的云氏医圣云飘蓼缓缓而行。

    “照此说来,蒙卿的病势并不容乐观,云医圣可会随同蒙卿一道回京继续为其医治调养”

    “母后放心,医圣心慈,既然不远千里奔赴北境为蒙卿看诊治病定不肯半途而废。儿出发前云医圣收到一份传信,似是与云氏在池州新购的一批药材有关,豫津蒙卿会随同云医圣前往池州先处理事务后再一同进京,想来不过迟上日功夫。”

    萧景琰回到宫中略作休息,头一件事就是去长信殿向他的母后请安。

    此次出行,母后替他一力承担朝堂内外的政务,遭遇行刺之后更是力压后宫非议,平息前朝风波,是这世间待他最真最诚的人,也是小殊之后为他劳心劳力最多的人。

    “景琰,你此次遇刺之事前朝后宫都已派人暗查,只不过线索太少,能漏出风声去的人太多,谁有嫌疑谁没嫌疑的一时半会儿很难查出来。”

    “母后顾虑甚是,朕也未指望在朝中能这般轻易的查出主使之人的证据,好在会做这样的蠢事的想来就也无过寥寥几人,朕已暗中派人盯住,瞅准机会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静太后虽上了年纪,脑子却不糊涂,既然儿子心里有数她便无须赘言。何况比起并未有所损伤安然回返的儿子,她这些日子来琢磨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书信回金陵指名户部寻找的那个叫宫夕未的孩子,户部来回查了三遍,都是查无此人。沈追猜忖这孩子用的是化名。想来你已知晓此事了。”

    “是,在南陵休整时母后已派人告知过,儿问过景睿,他也言道江湖中人多有隐姓埋名行走在外的,用假名不足为奇。可惜找不到这年轻人,朕倒不知怎么报答救命之恩了。”

    “陛下留了天子剑给他,许了他自由出入宫禁直面圣君的权力,以后定有相见之日。哀家介意的是另一件事。”

    近些年静太后年岁渐长,慢慢容易觉得疲倦,少有什么事儿能令她这般介怀牵肠挂肚。萧景琰深感非同寻常,他事母至孝,急于为母解忧,自然赶忙追问。

    “母后请说,儿愿为母后解忧。”

    “忧,倒也谈不上。”静太后摇了摇头,拍拍儿子的手以示安抚,“哀家只是想起了往事,想你曾经因为险些错失认出小殊的事儿抱憾终身。”

    “景琰,哀家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有件事翻来覆去想了好些日子,本不欲无端揣测,然而,哀家惦记着你,怕你错过一次不算,若再错过一次,这一辈子都会悔恨难安。还是须得告诉你知晓。”

    说到错过,说到悔恨,他今生最大的错失唯林氏小殊而已,还会有其他

    “圣人推崇孝道,世人也皆视孝道大如天,上到氏族子弟下至文士儒生受家中庭训私塾教导,凡遇尊上、直系祖宗和父母亲长的名讳,书写之时必会减笔避讳。想想昔日你问哀家是不是早就认出了苏先生便是小殊,哀家便是自翔地记中看出端倪。”

    “母后与晋阳长公主感情甚好,故而知其闺名,借此发现小殊书中减笔避讳猜出苏哲就是小殊,是母后细心却不算母后本事。”

    “哀家是深宫妇人,要那么大本事做什么。只要你一切安好,哀家便没有不好的道理。”

    “是,母后待儿的心意,儿此生都难报答一二,只盼来生再做母后的儿子接着报答。”

    静太后听罢没好气儿地哧笑出声。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那么孩子气,也不知平日里怎么教导几个孙儿的。

    “只顾同你说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打什么紧。景琰,哀家依稀记得当年小殊身边有个色艺双绝冠盖满京华的女子,据说随小殊去了北境,后来怎样了”

    “母后说的是宫羽朕听闻战事结束后她并未随黎纲甄平回江左盟,下落不明了。”

    “她果然是叫宫羽。那便不离十了。”

    “母后”

    萧景琰见静太后说着说着兀自出了神,自己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一头雾水地接茬儿等着母后琢磨够了来为他解惑。

    “哀家听闻这位宫姑娘当年极为仰慕小殊,为他出生入死用至死不渝来形容都不为过吧。”

    “不错。宫羽恋慕小殊江左盟上下几乎人尽皆知,小殊过世后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左盟中有人猜测她当年追随小殊殉情而去。”

    “殉情哀家没想到江左盟内有此一说。景琰,宫羽,姓宫,宫夕未,也姓宫,照世家子弟的习惯,夕未二字若是减笔后所得,那各自加上一笔合作一处,你觉得是不是太巧合了”

    “夕未加一笔合作一处,合作一处殊是殊母后,是林殊的殊”

    萧景琰虎地一跃而起,座前的杯盏碗盘乒乒乓乓倒了一地他也顾不得,回想起客店中数面之缘和而后的救命之恩,结结巴巴地向静太后仔细絮叨当日种种,急切地要得到肯定。

    “是了是了,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亲切,他眉眼更像宫羽我这才没有多留心,现在想来,宫夕未定是因着小殊的缘故才赶回客店救援的。母后,他是小殊的儿子是小殊的儿子”

    静太后就是担心他一旦得知方寸必乱才犹豫要不要说,坐视他时时伤感愁眉不展,做母亲的心里不好受;眼看他欣喜若狂手足无措,做母亲的同样为他担忧。

    “景琰,别急。这都是母后的猜测,在未得证实之前母后希望你莫要太过着相,更不要对外声张。无论宫夕未是不是小殊的儿子,他既不愿以真实姓名相告,就没打算让你知晓他的身份求得什么恩宠回报。他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我母子不可以怨报德啊。”

    “母后教训得是,儿当另行详查后再做定夺才是。”

    “只是母后倘若小殊真有儿子,林氏有后,那不是太好了吗”

    是么当真是太好了么真要是好事,为何要藏着掖着不报知景琰知晓呢静太后思忖再三,实在想不出隐瞒能带来的好处。

    于此事,她所顾虑的诸般后果远比景琰一味的欣喜若狂来得多得多。

    “景琰,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说。”

    “母后请讲。”

    萧景琰乍闻静太后的臆测喜不自胜,一颗心早不知道飞去了哪儿,看着什么都觉得无比美好,哪儿想得到母后随后一句话险些将他击懵了过去。

    “蒙卿病得突然,你将庭生暂留北境统领长林军,母后觉得不宜为长久之计,还是得在朝中另选得力武将前往换回庭生才好。”

    “庭生是儿一手带大的,儿不信他会生出异心。”

    “母后没有说他会生异心。权力和欲望是相匹配的,当他不知晓自己是谁的时候,他自然会谨守为臣的本分不越雷池一步,可母后总觉得你遇刺之事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阴谋,庭生难免不沦为幕后黑手的一枚棋子。”

    “召回他,就是爱惜他,母后是这个意思吧。”

    “是,召回他,杜绝所有异动的可能,便是为你祁王兄保住这点血脉。景琰,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得已,即便你是帝王,依然有你无法违拗的律法准则。母后不想你面临人情与法理的抉择痛苦万分,宁可现在”

    “母后不用说了,儿懂得,儿自会斟酌。”

    静太后读懂了萧景琰眼中已平复下来的坚定如常,明白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已无须赘言,便摆摆手道。

    “景琰,哀家累了。你也辛苦了一路,回去休息吧。”

    “母后保重。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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