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过未牌, 京郊的黄土官道上, 一辆青帷马车不紧不慢行进着,马蹄车轮簌簌碾过,细土便如流烟似地飞起来。
    马车拐上了岔路, 越走远偏僻,最终在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茂林旁停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阴了天,凉飕飕的风带着雨腥味飒然而过,只听碧森森的树影哗啦啦地响, 活像有群人拍着巴掌在笑。
    马车夫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似悠闲地坐在车辕上,却不住地四处张望。
    四周并无异常,车夫低头无聊地玩着马鞭,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日影一点点向西坠去, 天地间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 偶有一声两声鸦啼,更显得寂寥异常。
    别样的沉寂中, 车帘一晃,秦桑扶着月桂的手盈盈下了马车。
    车夫微微一怔,待要说话,却见秦桑冲他摇了摇头,立时会意, 遂把斗笠往下拉拉,抱着双臂默立一旁。
    月桂虽强装镇定,眼神还是露出几分忐忑, 小声道“小姐,奴婢的心一个劲儿地乱扑腾,总觉得要出事,要不咱回去吧”
    “照我说的去做,决计不会出事。”秦桑同样低声道,“对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来人也许在暗处观察我们呢,别说话了。”
    她说得没错,吴其仁藏身枝桠间,目不转睛盯着树下的人。
    摁在刀柄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颤抖着,犹豫着。
    吴其仁紧张得每一寸肌肤都收紧了,他咬着牙,几乎能听见牙齿的格格声。
    脑中回响着青鸢的声音,眼前是青鸢的凄容。
    他好容易想到法子给她脱去乐籍,她却不肯。
    “我父亲因得罪朱缇被整死,只要你能替我报仇,叫他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什么也不顾了,咱们一起远走高飞”
    “这些年我也攒下几千两银子,找个没人认识你我的地方,几间屋舍,几亩田地,再养上几个孩子,咱们守着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比你刀口舐血强”
    “我不勉强你,你尽可杀了我向朱缇表忠心,死在你手里,我认”
    他怎么舍得杀了她
    江安郡王的印鉴是他伪造的,事后拿给了青鸢,那封信具体写的什么他并不知道,但青鸢十分肯定秦桑会来。
    她说,“她一来你就下手,得手后速速离开,千万不要耽搁。江安郡王那里也有人送信,你千万别和他碰上”
    杀了督主的女儿,嫁祸给朱怀瑾,然后寻个机会和青鸢逃离这潭浑水,找个青山绿水之处逍遥快乐去
    有房有地,有真心的妻,可爱的孩子,热乎乎的家,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四周无人,秦桑身边只有普通的车夫和丫鬟,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吴其仁深深吐了口气,黑布蒙面,眼神不再犹豫,已是握紧刀柄。
    碧森森的树影急剧晃动着,吴其仁自树上飞速掠下,直直冲着秦桑而去。
    铿一柄绣春刀格住他的刀锋。
    斗笠飘然落下,吴其仁差点惊叫出声眼前的车夫竟然是崔应节
    然已没工夫诧异了,他一声不吭,只全力劈砍,刀刀冲着崔应节的要害招呼。
    天已经阴得很重,闷雷轰隆隆地响起,便听松涛一样的雨声由南向北渐近,混着微啸的风声、树叶的摇动声,搅得人心惶惶然。
    雷声间隙,隐隐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避到车旁的秦桑回身望了望,晦暗的光线下,道路远处出现朦朦胧胧一个人影,速度很快,辨不出是谁。
    月桂腿哆嗦得都快站不住了,还是倔强地挡在小姐前头。
    秦桑安抚道“不用怕,锦衣卫中崔应节的身手仅次于大哥,来人只有一个,崔应节能应付。”
    月桂白着脸道“小姐说得对”
    像是验证她所言似的,话音甫落,只听“咣当”一声,来人手中的刀飞了出去,捂着滴血的右肩膀半跪在崔应节面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刀尖闪着幽幽寒芒,轻轻挑开吴其仁脸上的黑布。
    “果真是你”崔应节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老吴,督主待你不薄,你居然想杀他女儿一个下贱的窑姐儿就让你丢了魂儿,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
    吴其仁瞳孔猛然一缩,越发着急,却是苦笑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如今后悔也没用了。诏狱那地方兄弟,看在往日情分上,给哥哥个痛快吧。”
    到底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崔应节将刀尖移开寸许,叹道“我做不了主,万幸没酿成大祸,饶不饶你,且看督主和秦妹子的意思吧。”
    吴其仁愁容惨淡,“我和你们不同,你们都有家人,就连朱闵青都有个奶嬷嬷,可我呢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唉,我唯一的心愿”
    他缓缓说着,左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掠过靴筒时掌心一翻,赫然一把匕首在手,倏地向崔应节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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