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道马车里坐的人是范闲和李承翡,就连出去接公主回宫的内侍们也都认为,只是公主在监察院待了太久,陛下不放心叫接女儿回家而已。

    李承翡听完袭人的汇报,这才慢悠悠叫小厨房传午膳,准备吃饱了,下午亲自去逮人。不知道是不是化戾气为食欲,李承翡今天开了胃口,就着红油肚丝和擂辣椒皮蛋这两道凉菜,竟多添了碗饭。

    袭人心里开心,恨不得殿下日日能有这样的好心情,好叫身上多长出二两肉来。可惜不能,李承翡要是每天都有多吃点饭才有力气打人的想法,估计老三的屁股要开花。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下午,王启年去抱月楼收楼。他背后有范闲和李承翡撑腰,身板子是硬气的,无奈这二位祖宗光顾着发行命令,实际上分文不给他批。于是王启年只好磨了磨嘴皮子,身无分文,半点不见心虚地进了抱月楼。

    一看到王启年那张带着褶子的嬉皮笑脸,抱月楼那些知客打手立刻蜂拥而上,时刻准备将他当场打成肉泥,可是一看到他那身死气沉沉的衣服,所有打手都讷讷地战术后退了半步。不惧人而畏惧一身衣服,当然不是因为那衣服带有毒和谐气级异味,人家老王今日特地换洗了身干干净净地官服,心说不能给咱们小范提司和公主殿下丢人不是

    然而这身黑色的监察院官服,无论浆洗得多么干净,却好像仍能渗出某些阴寒的味道。

    于是就形成了一副有些可笑的画面,一边是手持武器的彪形大汉们,一边却只有一个身穿监察院黑色官服,微微有些发福,嬉皮笑脸的小老头。

    那些打手,在王启年的亦步亦趋下步步后退。

    抱月楼自认为身后也有监察院做靠山,自然不会做出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事情,眼看打手们退无可退,那边换了一位有身份的人出来,恭恭敬敬将王启年迎进了三楼的一间清静雅间。房间里有一道帘子,看不清楚里面有些什么,帘外是一张青州石做成的圆桌,看上去清贵异常。

    今日已不是袁梦当家,而是一个有些徐娘半老的人物。名叫石清儿的主事姑娘满面带笑,将王启年迎到桌边坐下,妩媚说道“原来大人竟是院里的大人,昨夜实在是莽撞了。”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间往帘子里望了望。

    王启年知道帘后一定有人,说不定就是抱月楼的东家,他在监察院这么多年,眼力非常,稍一斟酌之后,也不咄咄逼人,而是笑道“这位姑娘好生客气,昨日没见过,有些眼生。不过既然今日你是来迎我,想必那袁大家连夜走前,相关事宜已与你交代清楚了。”

    石清儿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隐隐担忧,昨夜袁梦只交代了个大概就离开了。当时抱月楼以为对方是十三衙门的人,哪里想到竟是和监察院有关系,二东家的那些小兄弟往日里横行京都,昨夜却被对方打的一塌糊涂,半分没有留情面。其中一个地痞霸王丢了半夜,今早被发现十分狼狈的丢在家门口,断了一臂,面上刻字毁容,话都说不清楚,并听说往后再也不能人道

    今日,对方竟然又找上门,面上带笑,内里却是步步紧逼。这样看,此事实在是很难善了,可惜时间太紧,没有查到对方底细。因为某个方面地原因,抱月楼自身断然想不到那位白衣公子便是范闲。但石清儿依然不怎么将那位神秘人放在眼里,因为帘后坐的人,给了她足够的信心。

    石清儿冷笑道“大人说话风趣,可是监察院什么时候也管起青楼的买卖来了”

    王启年忝着厚脸皮,笑道“欸,此言差矣,本官今日不过受人所托前来收楼,穿官服只是因为今日要上班点卯,时间紧,没来及换。”

    石清儿见对方半分不肯退让亦或配合,竟还敢提买楼的事,且瞧这作态,明显没有掏银子的意思。索性将脸一沉,一掌拍到青州石桌之上,发狠骂道“就算是监察院,可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这楼不卖真是不知哪里来的老不知羞,胆敢跑到抱月楼来撒野,你若再不肯走,当心本姑娘将你衣服剥光了赶出门去,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瞧瞧你的丑态。”

    王启年被骂了也不生气,学着范闲和李承翡的模样揣着手,竖起耳朵听了听帘后地动静,他心中已对那东家究竟是谁有了点底气,仍然皮笑肉不笑,道“看来贵楼是真的准备与我监察院为敌了。”

    区区一个青楼,哪里有与庞大恐怖的监察院做敌人的资格。可这石清儿因为无知无畏,加上背后靠山在此,却是表现得毫不慌张,眯眼冷笑道“休拿监察院来吓人,六部三司吃这一套,我抱月楼可不吃这一套”

    王启年哈哈一笑,“姑娘好骨气,那么,在下告辞。”

    这干脆利落要退场的劲头让石清儿和帘后的人都一愣,见王启年果然拔腿要走,一直安静的帘内终于有人说话了。

    “给我站住”

    这声音稚嫩,暗暗含着一股不屑与位高权重的味道。青帘缓缓拉开,一直神秘无比,从来没有见过外人的抱月楼东家,终于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王启年已经从边边角角处猜想到了这位东家的真实身份,因此也不怎么惊讶,见了这位穿着淡黄衣裳的三皇子,他按照礼数,屈膝行了一礼。

    看见这位一直摆出副满不在乎,隐约可知内心豪横的监察院官员服了软,跪到了二东家面前,石清儿唇角一翘,发出了两声鄙夷的冷笑。监察院再厉害如何还不是皇帝陛下的一条狗,自己这楼子看似寻常,背后却是皇帝陛下的小儿子

    “这位王大人,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石清儿满脸轻屑的笑容。

    出乎石清儿意料,王启年一跪之后,不等那位不足十岁的天潢贵胄开口,已经很自然地站起身来,不再装笑面,而是淡定道“本官奉大人令前来问话,姑娘什么都没回答,回去后,王某自然会尽数回禀,至于今后如何,自然有院中大人负责。”

    李承平是庆国皇帝陛下最小的儿子,生母宜贵妃出身高贵,在宫中颇为受宠。皇帝陛下对皇子们一向是淡淡的,看不出多偏疼这位年幼的小儿子,但陛下最疼爱的华清公主,在与所有正头兄长并不为善的情况下,明显偏向于这位异母的弟弟,这让李承平在宫中的地位更是微妙。

    此时的三皇子脸上还是一片稚嫩之气,看着王启年这种小官居然想就这么离开,一股子怒气上头,手上的茶碗就这么掷了出去。三皇子年纪小小,胸中却颇有盘算,但毕竟还是小孩子,没有得到意想当中的尊敬,没能出胸中那口气,难免会怒气横生。

    凭王启年腿脚上的功夫怎么可能被砸中,他不动声色的绕开,见三皇子走上前来,小小的一个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勃然大怒道“怎么就想走怎么不查了不是要买本宫的楼吗”

    王启年保持着礼数,十分恭敬道“三殿下,您这就冤枉王某了,王某不过受人所托,只是今日来收楼,到底未办成事,想必等会我回去,您大姐姐会很生气。”

    石清儿在一旁听傻了。大姐姐三皇子的大姐姐

    李承平将将九岁,但生于帝王之家,小男孩儿天生有一股威势,头脑里更是不简单,听王启年这句话,马上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监察院再怎么威风,不可能见了皇子依然硬气到这种程度。对方不畏不惧,语气平淡,原来原来竟是因为,背后主使之人是自己那位皇姐

    王启年瞧着这位小殿下瞬间白了脸,心里有些想乐,面上却只能绷着。不知道华清公主平日里是怎么教训弟弟的,只提到大姐姐三个字,刚才还威势逼人地三殿下立刻从阴狠霸道的皇子,变成了一位心中有敬有惧,不足十岁的小男孩。

    “实不相瞒,昨日里殿下就来找过您,可您当时似是不在。”王启年继续添油加醋道“三殿下,公主殿下昨日本就生气,离开抱月楼的路上又被一群地痞流氓拦了路,她这一怒想必您也有所耳闻。”

    说话间,方才只拉开一半的帘子被全部拉开,里面居然埋伏着一群打手,看这些打手地神色,王启年感觉到对方的实力远非迎门那些知客打手可比。而这些打手的最前面还有一坐一立两位少年,坐着的那个满脸恐惧与狞狠之色,脸上花花绿绿的刻着我是花痴四个大字,右手被包扎的实实在在,尚有血丝渗出,下身也被纱布围得严实,坐卧难安的样子看着很是难受。正是昨夜被李承翡带回监察院体验绝育手术的倒霉蛋。

    至于站着的那位少年,着实让王启年眼皮子跟着跳了两下,他皱眉望着那位微胖少年,沉默少许后问道“二少爷,难道您也是抱月楼的东家”

    这位微胖少年当然是范思辙。

    范思辙紧紧咬着牙,面色惨白,眼中深深地恐惧之色,大怒的看向李承平道“你这个蠢货知不知道他是谁”

    李承平一怔,本就在大姐姐的名头下心头寒凉,再听范思辙一言,虽然你是我表哥,怎么能骂我于是小孩子也大怒着反唇骂道“你敢骂我”

    这场面一时间滑稽起来。很像是菜鸡互啄。

    范思辙没有说话,倒吸两口凉气,直感觉这气冷贯了肺腑。昨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今天专门带人来瞧瞧,到底是哪些孙子敢来断自己财路,他以为是十三衙门一群不长眼的小角色,但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王启年。

    范闲身边第一亲信,王启年

    范思辙心里一声哀叹,转而想着既然王启年是受那位公主殿下所托前来收楼,那或许范闲并不知情呢华清公主或许只是来收拾自己小弟的应当管不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小胖子满怀期望之色望向王启年,“我哥”

    王启年平静的点了点头。范思辙接着一脸木然,心里盘算,要不把王启年灭口吧不然被范闲知道,自己还能有活路

    至于他旁边惨遭人道主义绝育的远亲少年,此刻已经不作他想。他昨日虽在监察院走了一遭,受过刑罚,依然想不到抓自己的人就是名字镶金边的范提司,更猜不到那女子居然会是华清公主。

    眼下,只怕自杀,也要比再度落在监察院,落在华清公主手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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