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抱月楼真正发祥的时间,是在范闲和李承翡出使北齐的那几个月。由此可见,两个合伙开青楼的小孩,心里好歹有些畏惧,不然也不会挑哥哥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作妖。估摸是想着,等你们回来,这生意已经稳扎稳打,不过就是开家青楼,哥哥姐姐还不至于管太宽的想法。

    但范思辙要比老三顾虑多,想得更长远,更有政和谐治觉悟些。

    春天的时候范闲离开京都,那时候他和二皇子的关系还算不错,令人没想到的是,等到秋天再回来时,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的确,开青楼算不得什么,可这家和二皇子、李弘成一系关系匪浅的青楼,随着范闲和二皇子方面的关系变坏,从原来蜜里调油的合伙赚钱,突然变成了扭成一气的瓜秧子。

    范思辙知道,自己成为对方捏在手里,可以肆意对范闲进行要挟或是泼脏水的把柄,他那个阎王哥哥放过自己才怪。

    此时,坐在抱月楼临湖那侧的三楼包间里,范闲表情不大好看。他对面坐着的是李承翡,她今日穿了一身藤黄广袖对襟的宫装,发髻左右两侧缀着累丝金凤簪,凤口衔着一串品相极佳的东夷城珍珠,正柔顺的垂下。

    两人沉默的对坐了一会,待范闲理清其中头绪,对李承翡道“思辙,我会带回去管教。”

    李承翡点点头,“老三也是。”

    聪明人讲话,心到意到,无需再多言。范闲率先起身,向着范思辙所在的雅间而去。李承翡坐在圆桌前,手中轻轻转着那只盛满葡萄酒的玻璃宫杯,脑海中思虑着什么。半晌后定了主意,她低声吩咐道“那些死掉的小姑娘,尸骨要找出来安葬,家属多加抚恤,杀人者”

    沐铁在屏风外回话,“抱月楼养的打手,主使人是管事姑娘袁梦。”

    李承翡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敲了敲,“交由十三衙门问审定罪,一切按律处理。”

    沐铁道了声是,又接着说“袁梦昨夜逃去靖王世子那里了。”

    涉及到皇亲国戚,无论监察院还是刑部都很难办。李承翡觉得无趣,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抱月楼逼良为娼,杀人性命,查明后,自然是要严惩行凶者和主使之人。至于抱月楼为何敢如此逞凶,它的东家,背后的真正靠山范思辙她管不着,李承平却是皇帝的儿子,难不成谁还能抓皇子下狱

    滕梓荆之死,范闲也只不过是杀了行凶者程巨树和指使之人林珙,真正的幕后靠山长公主,如今不也活得风光自在。

    这世道,到哪都一样。前世后世,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李承翡笑了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她倒不为自己没有刨根问底的精神而羞耻,更没有自命不凡到认为自己足够影响世界。毕竟上一个有这些伟大理想抱负的人,已经死了快二十年,坟在哪她都没有找到。

    今日陪李承翡来抱月楼的是司琴,她转头对已经嫁出宫的女官说“抱月楼,以后由你和桑文姑娘来接管,把这楼打理的好一点。不想做的姑娘,不要勉强人家,一律结契放行。再请个大夫坐馆,定时做身体检查,每月身子不舒服那几日就不要放出来做生意了。其余的我一时想不到,遇到问题,你和桑文商量着来。”

    司琴和桑文同时应声。

    “范思辙怪聪明的,范闲回京后和老二不对付,他已经在收拾着撤出抱月楼了,可老三这孩子受了什么人的提点,一直躲在宫里不出声,这才把事情生生拖到现在。”李承翡一手支腮,望向瘦湖,自言自语道“但愿还没坏到无可救药,不然姐姐真的会狠下心。”

    房门外的抱月楼护卫已经被刻意清理过,范闲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胖子,轻声说“跟我回家。”

    范思辙低着头,一副自知有罪的模样,“哥你怎么来了”

    范闲没有回答他,屋子里只剩下震惊与瞠目结舌,谁都没想到范提司居然就这么上门来抓人,除了年纪稍小的李承平面露天真疑惑的望着范闲,其余人但凡能回避视线,绝不会想与范闲对视。范闲心中叹气,微微垂着眼帘,“回不回”

    范思辙一咬牙,憋出个极低落的字眼,“回”

    他低着头,走到了范闲的身边,垂头丧气的模样,无端让范闲想起那些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范闲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说道“第一,你做错了事情。第二,你不是个孩子,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

    “是。”范思辙呻和谐吟了一声。

    范闲没再理他,看了看屋子里那十几个人,其中不乏范氏和柳氏的族人,这些人在名义辈分上,有的要喊他大表哥,有的要喊他叔叔,甚至还有孙子辈。范闲被这些上来认亲的少年喊得嘴里发苦,范思辙和三皇子是范氏柳氏这一脉里的领头人物,开这个妓院,这些亲戚自然逃不出关系。查案子查到自己头上,这叫什么事儿。

    片刻之后,范闲还是强压下心中怨气,单手拎着范思辙的衣领,像拎着小鸡崽子一般走出了抱月楼雅间。就在兄弟二人要走出房门之时,李承平才表现地好像刚刚回过神似的,露出满脸甜甜的笑容,惊喜无比道“小范大人噢,大表哥”

    范闲闻声回头,看着这位年纪最小的皇子,脸上露出温柔的浅笑,“三殿下,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装不知世事的孩童。还有,我没有和您这种小屁孩说话的兴趣,我只负责自己的弟弟。至于您,自然有公主殿下来管教。”

    屋里人没想到一个私生子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丝毫不给面子的教训起正头皇子,不禁哑然。

    李承平白着脸,小嘴唇儿气的直哆嗦。

    范闲没再看他,直接拎着范思辙出门。

    守在门口的袭人向范闲极为有礼的福身,而后走进来,道“三殿下,公主差奴婢来接您回宫。”

    不夸张的说,李承平走路的时候,腿脚踩在地上都是软的。

    抱月楼外,安静的长街两侧分停着几辆马车。

    守在楼外的大内侍卫见一大一小两道身着宫装的身影出现,迅速上前将二人护了起来。李承翡让袭人先带李承平上车,自己则挥退众人,独自向着长街对侧地马车而去。

    范闲已孤身一人站在马车外,远远瞧着,似是在和马车里的人叙话。待李承翡慢悠悠踱着步子过去,他们之间的谈话已暂告一个段落,而她也看清了车内正是李承泽。

    见李承翡靠近,范闲微微侧了身给她让个位置,好叫这对皇室兄妹说句话。没想到李承翡见到二皇子,没搭理他,连名带姓道“李弘成,你是自己把袁梦交出来,还是我亲自进去拖出来”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这几个人都知道,李承翡的话不作玩笑,说到做到。

    李弘成面露抱歉之色,“华清,何苦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袁大家指使打手去杀人时就应想到,若有一日,其他身板子更硬气的人为那些姑娘出头,第一遭倒霉的便是你。你若聪明,该连夜逃出城去,现在自己送到我面前,又岂有不抓之理李弘成算个什么东西,我要的人,凭他护得住”

    这话说完,李承翡又转头看向李弘成,骂道“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在外面眠花宿柳,我不忍心告诉若若,本指望你婚后能收敛一二可你又做了什么明知道她弟弟做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却默不作声地纵容,从旁伸出援手就算当时范闲出使不在京都,难道你就不能告诉若若”

    李弘成自知内心有愧,只垂首听这位殿下数落。

    她一段话讲完好半天,见李弘成仍没什么动作,李承翡叹口气,温温柔柔道“得罪了。”

    话音方落,李承翡已经掐着袁梦的脖子把人从窗户提溜了出来,手上一甩,人已飞出去老远,那动作快到根本瞧不清她是如何出手。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李弘成再回神,袁梦已被监察院一处的职员捂住嘴巴,反手扣住。两名黑衣人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押着这位红倌人,准备将她送往十三衙门。

    李承翡意兴阑珊,“你们继续说话吧,我还要回家管教弟弟。”

    二皇子看着那道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她穿了件藤黄广袖留仙裙,臂间搭了条颜色略微深些地披帛,走路的时候裙摆未见波澜,却凭空被喧嚣吹皱了衣角。随着她的离去,范闲身后那家抱月楼传来几声姑娘们受惊的尖叫,间或掀桌打砸地的声响。那是监察院奉范闲的命令,前去抄楼查找账本。

    这家抱月楼,无论再怎么查,其实也查不到二皇子和李弘成的头上,因为范思辙和老三所代表的范氏和柳氏一脉,对这间青楼持有超过七成的股份。范思辙只是在最初产生开青楼的想法时,前来找李弘成商量讨教,而这位未来姐夫很慷慨地派出姘头袁梦前来帮忙料理。

    这就是整件事向上所能追溯到的最深源头。

    见范闲没有要与自己握手言和的意思,二皇子突然开口问“你还是不肯帮我”

    范闲微微怔住,知道这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于是去看李承翡。

    公主停住脚步,显得有些无奈,不知对方为何执着于这件事,只好淡声道“你又何必呢,姑姑帮你还不够么,再说,朝堂之事我说不上话,又能帮你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李承翡实在是想不明白。

    二皇子却对此格外固执,“你只要站在我这边就足够了。”

    李承翡歪歪头,“你知道我不可能站在太子那边,皇后容不下我。”

    李承泽似乎觉得李承翡这样装傻的样子很可笑,笑过后,他用一种温柔诚恳的语气问道“老三呢”

    “老三还不到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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