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自东南而来, 翻山越岭、穿林拂叶,探入群山之中的婺州城。它孤寂地在空空荡荡地大街上游晃,小心地拂过各家各院的黑瓦白墙,可惜门窗紧闭无人迎它。
    东北角的白府里依旧是寂静非常,无人扰, 庭院亦少见来往仆从。
    一个身形不胖且灵巧的女子越过高墙翻了进来, 身形不见白玉堂的潇洒, 也不见展昭的轻灵, 但也上下跃动之时还算轻松。她在落在院落里, 轻轻呼了口气,好似这番上下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容易。等稍稍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瞧不见的细汗, 她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讨喜的小圆脸,更有趣是她的面颊上用胭脂扑了两个格外齐整浓艳的红圈, 若在旁人脸上定是可笑得紧, 但在她脸上却十分可爱。
    正是沈嫮那懂武艺的陪嫁丫头, 阿圆。
    她正要抬腿走。
    “爹爹”一只小手从一旁的草丛里伸了出来, 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猝不及防差点迈腿就倒,堪堪止住了脚步,也止住了自己一腿把揪住她衣角的白团子一脚蹬开的动作。
    “云瑞少爷啊。”阿圆哭笑不得地将白团子一把抱起, “不是所有会飞的都是爹爹的。”她指着自己的脸, “你好歹看看我是个女娃娃啊。”
    白云瑞歪了歪脑袋, 软糯糯道“娃娃”
    “女的”阿圆义正严辞地指正。
    白云瑞扁嘴, 满嘴要爹爹。
    阿圆气得鼓起了脸, “你才见过少爷多久啊,见过我多久啊,怎这般粘着少爷,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白云瑞自然没听懂,只是扁嘴不高兴要哭。
    “阿圆。”蒋平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伸手将白云瑞抱入怀中。
    “四爷。”阿圆便与蒋平行礼。
    “何处归来”蒋平原是看顾着府上的两个孩子,不知她出了门。
    阿圆先瞥了一眼白云瑞,见蒋平会意地拢住白云瑞,又十分熟练地捂住白云瑞的另一只耳朵,才轻声道“白管事叫我去查查城门口死了何人。”
    “死了何人”蒋平有些意外,便顺口问了。
    “一个官兵,原是城门守卫,我去官府转了一圈,瞧见了尸体。”阿圆轻声又飞快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啧,被人几刀砍成了好几截,硬是给分了尸,尸体运回官府依旧是血流成河。”
    蒋平眉头一皱,“就死在城门口何时死的”
    “今日一早。”阿圆回道,眨了眨眼又补充道,“我听见两个官兵在谈此事,说是昨日有一个新进城的江湖人,年轻,还十分厉害。那死掉的城门守卫与他见过,且还引了官兵去杀那江湖人,怕是得罪了他。”
    蒋平一愣,被他抱在怀里的白云瑞因长久被捂着耳朵不舒服地扭动起来,小水洼一样的眼睛又开始发红。
    阿圆又是一句“听闻那厉害的江湖人就在找我们白府,与我们白府有干系哩”
    桃山之南重重山,天色还是不暗不亮的昏沉。
    三个高大的汉子最终是不情不愿地应下了话,站起身来。他们和那长胡子的老头无一察觉,正是这说话的半刻钟,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树林里闪电鬼影般飘闪了过去。
    倒是他们身后所站之墙忽然传来细小的龟裂声,他们正眉头一皱,想要四下查看是什么声音。
    紧接着,仿佛是毫无预兆的,“轰”的一声可怕巨响,犹如天降惊雷在耳畔炸开。
    立于原地的四人惊愕回头。
    半刻钟前。
    桃山第七层内,浓烟滚滚,睁眼不见物,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人在呛咳呼救。
    与外头那长胡子老头所认知的不同,这些高热的浓烟聚集处也莫名生出了火,更别说最早那些被展昭砍下的火把落在拥挤的人群上也开始燃烧。死去的人不会翻滚扑火,只会任由这火光变大燃起熊熊大火,一个接一个得扑在人身上,使得整个密道内境地更加糟糕。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里头的灰衣教徒纷纷软倒在走道上,堆积在一起,甚至有些人因摔倒撞在别人的刀口上,一刀穿心、一刀断骨,但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因痛苦而惨叫了,吸入口鼻的浓烟已经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起先,他们头晕眼花地在原地打转,惊慌呼救的同时感到头痛剧烈、四肢无力、耳鸣不绝,那时他们尚在稀薄但是呛人的烟中寻找出去的路,手中的朴刀纷纷落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响声;他们很快就感觉到恶心和呕吐感,浓烟覆盖地越多,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倒下;再后来,从呼吸急促到昏厥就只是眨眼间,也有颤抖着虚脱而死,那些死去的人有些是窒息的青紫面色,更多的却是肤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美丽的樱桃红色。
    “月华,月华醒醒。”沈嫮一边呼唤着丁月华,一边轻轻掐着丁月华的人中,指望她能醒来。
    察觉浓烟滚入,非是他们所为的展昭与沈嫮本是带着丁月华匍匐前进。
    他二人均是屏着气,对两个习武之人而言,自是都懂龟息之术,别说一时半会儿闭了口鼻,便是闭气一两刻钟也不是难事。但他们依旧匍匐而行,因为已经昏厥的丁月华。
    可随着整个走道里都布满了浓烟,而四处都是倒下的尸首,堵住了他们前行的路,他们便是匍匐也实在躲不过浓烟了,只能暂且开了一间密室带着丁月华躲入其中,迅速关门。
    如今密室大门瞧着没什么缝隙,实际上是由漏洞的,而那些无处不在的烟尘定能寻找缝钻进来。
    这密室不是久留之地。
    然而他们所在的走道与出口尚有距离,且那桃木教既然用了这般毒计定是把那出口封死如今只有想办法将丁月华先唤醒,让她龟息憋气一时半刻,二人托着她从浓烟大火里快速穿行而过,早早寻到出口出去。
    然而丁月华当真是重伤,提着一口气均已松下,如何也唤不醒,更别说她这一路也多少吸入了浓烟。
    二人一时之间瞧着昏迷不醒的丁月华,竟是一筹莫展。
    沈嫮瞧了拎着剑、垂眼静思的展昭一眼,忽然道“展侠士。”
    展昭便正过身来她,“白夫人请说。”
    “此地不可久留,你可独自离去。”沈嫮平静地说,“你本来就声意外卷入其中,如今眼前的困境瞧着凶险,但展南侠威名显赫,我知这是困不住你的,你不过是被我二人拖累于此。你且年轻,但不必为我二人丧命于此,不如就此离去。”她抬手指了指门外,“此门左转直走再右转两回,直走”
    “白夫人。”展昭说。
    沈嫮端坐于地,丁月华靠在她腿上。
    “此地可能困得住白夫人”展昭问。
    沈嫮垂眉不语。
    展昭一笑,“既然如此,何必与展某如此言语。”
    “我与你不同。”沈嫮微微摇头说,“月华是为我才落得如此,我绝不能抛下她。若要走自是一并,若不能,”她顿了顿,瞧着丁月华轻柔地抿了抿唇,好似又瞧见当年什么都不懂就非要跟着她到处跑的西北倔强小姑娘,“我便陪她。”她说。
    “并无不同。”展昭眉宇安然地说。
    他始终站在原地,就叫人觉得可靠又真诚,目光坚定又温和,“救人乃是本心所向,无所谓亲疏,踏上此路,便尽全力,无怨无悔。”
    “”
    密室里安静了一会,沈嫮细细瞧着展昭的面容,打量着他,目光滑过展昭俊挺修长的身形、温润的眉目,斯斯文文压着肩膀的发丝。仿佛是忽然的惊觉,这个年轻人有一种难言的力量,犹如一根竹子破土而出、茁壮生长。虽历经沧桑显得老练沉稳,可又有一股经年不变的灵气和锐气。许是性情温厚,一瞧便觉得他真诚靠谱,是真情实意的坦诚与讨喜,他与你一笑,是春风拂人面的舒爽。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又如何不叫人欢喜与敬重。
    合该有的,世上既然能有一个肆意如风的的白玉堂,自然也能有一个温润如雨的展昭。
    他与泽琰是两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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