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炼坊,好大一片火海。”

    “真热闹,像飞舞的红鬃。”

    “小陀山下那几座方方正正的又是什么看见没,连木骨都搭得一模一样。”

    “是秦得匠的新工事,据说坊间还有地道暗连,可以过人,是不是,石狐子”

    盛夏之夜,银河亘空。

    远望,小陀山线如少妇的腰身。

    石狐子和阿葁领着一群少年登上西城墙。他们刚从城东的马市被轰回来,土头土脸,浑身沾满黄的褐的红的鬃毛,却都不想回家,便偷爬到这里吹风乘凉。

    他们观察着渐渐落成的工程,就像浪尖的渺小水滴在俯瞰着整条浩瀚河流。

    日久,石狐子一边完成秦郁布置的作业,一边逛城,不仅请阿葁吃过上好的酒菜,还去百家场馆见识了各类剽悍武艺,又凭一场硬仗,结交了这群新的朋友。

    此战,是为秦亚。

    自从秦亚意识到自己的镯子是招凶之物,便再也没有拿出来戴过,可他毕竟是魏国郡守之子,举止又太斯文,很快就引起那帮本地熊孩子的强烈反感。譬如冶区范坊有个霸道的孩子头,叫大牛,每回狭路相逢,大牛都要朝秦亚吐唾沫。

    秦亚懂事,忍着委屈从来不哭,只一次,他帮师门送文书,在范坊撞见大牛,便被拉进陶土巷子里,让大牛尿了全身,这事就无论如何瞒不住,秦亚求石狐子不要告诉长辈,石狐子看了看院子里正忙于记账的姒妤,咬咬牙,让秦亚放心。

    “亚,我就是长辈,这点芝麻小事,还轮不着姒大哥出手,更不至惊动先生。”

    石狐子当天就找到阿葁,说道“秦亚是先生的义子,大牛如果尿我也就罢了,可尿在秦亚身上,那和尿先生脸上有何区别”阿葁问石狐子要做什么。石狐子说,他倒要看看,大牛身边的那些兄弟,几个是赤胆忠心,几个是飞鹰走犬。

    阿葁说,有个小哭包,从小就被大牛欺负,为了不挨打,只得跟在大牛身边。

    石狐子便找准这个小哭包,用他杀过十四人的弩机换得了大牛的作息规律。

    小哭包抽噎着说“大牛每天傍晚都要去河畔的芦苇丛里,偷看女工洗澡。”

    石狐子便招兵买马,在大牛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连环陷阱。

    日暮时分,芦苇丛中一声惨叫。

    “啊”

    大牛落入土坑,被困在一张麻网之下,登时失了锐气,像被捞出水面的鱼在徒劳地扑腾着。他的双眼瞪得老圆,从网孔往外呼喊,却看见一个细瘦的身影。

    大牛道“你小竖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在我地盘上撒野我弄死你”

    石狐子咧嘴一笑。

    “你喊吧,把女工她们都喊来,我也好邀功请赏,说为她们抓住了一个贼。”

    大牛道“你”

    大牛把嘴巴张得老大,却不料,从天而降一道腥骚的黄水,正灌进他的喉咙。

    圆日沉西山。

    石狐子抖着裤头,朝身后的小哭包等人一挥手,说道“来,咱们腌大虫。”

    这场关于冶区霸权的斗争,以石狐子大获全胜而告终,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仍然有晚辈慕名而来,参观石狐子所留下的精妙绝伦的四杆联动连环陷阱。

    石狐子就这么获得了小哭包的拥护,也终于在秦亚的面前竖立了长辈形象。

    “天机,不可泄露。”

    此刻,石狐子坐在城头,晃着两条腿。

    “石狐子,你可真行,这二牛和三牛的范,一个为剑锋而制,一个为剑格而制,原本一个是介虫,一个是鳞虫,非在你的这双手里,合成了一条蛟龙1。”

    大牛蹲在火炬旁边,拼接石狐子前些日子所烘制的,用于浑铸的新式范片。

    石狐子道“可惜我试过了,秦剑太长,果然如白工师所说,金液不过范道。”

    大牛道“你又不是秦得匠,你能把用于分铸的范片合成一套就很不错了,你看,我爹天天也照着模子做这些范片,可他就不敢把三段合起来变成一段。”

    “不过石狐子,你先生还真是从容不迫,白工师都已令范坊制造出五百座剑床了,他还那么耐心,又是摆弄衡器,又是为炼坊寻柱础石,全然不知时间紧。”

    阿葁编着自己的小辫,探问石狐子。

    石狐子说道“我在魏国听过一句话,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已经见识了甘棠师兄的四孔坩埚,秋后一旦开炉,产出八千剑都不成问题。”

    阿葁道“那,能比铁剑还厉害吗疾似乎已经摸出门道,他说,百炼成精金,把冶出的铁块放在剑床上隔着空气烧软,再用锤子按照固定频率和力度敲打,正百下,反百下,对折再三百下,如果时间控制得好,淬火后就比黑金还坚韧。”

    小哭包道“好厉害。”

    石狐子听说,心中也一动,可这一动只维持了一瞬间,他又想到,即使自己如此钻天打洞,依然没有试出秦郁交代他的能够完成浑铸的剑范,难免感到挫败。

    尽管他知道,秦郁只是为了磨炼他,并非真的要把制范的过程交给他一个人。

    他今日见众友,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因按师门的安排,不久之后,他就要入菁斋密室和秦郁共同研制用于浑铸的剑范,这一闭关,将是与世隔绝的一个月。

    所以他得先安顿好生活的琐事。

    “阿葁,先生说世上没有绝对,凡事都得分情况,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适的,铁那么珍贵,五百下的锤炼,一下都错不得,除了疾,全城,全国,几人能做到如果工匠只是一味心急就成,最终所产恐怕连铜剑的质地都不如。”石狐子说道,“今天找你们,不光为看红鬃宝马,也是请你们在我闭关时,从狭窗给我通消息。”

    阿葁扎好小辫,迎着风,长舒一口气。

    “石狐子敬重秦先生。”

    大牛嗨了一声,岔开双腿,道“你们还不知道啊,石狐子呢,也就是在我们这里逞威风,真要到秦得匠跟前,诶,乖得和亲儿子一样,叫他洗衣烧火都行。”

    石狐子回过头,淡淡看了大牛一眼。

    大牛吓得低下脸。

    “好了,你还是赶紧多吸几口日月的灵气吧,别在密室被憋坏了。”阿葁笑了笑,跟着跃上城头,站到石狐子身边,说,她也要开始和安年学习如何修护剑床,等他出关,她要检查他的剑胚和范,她还要和他比一比,看谁的工艺功夫深。

    石狐子答应了。

    他看着漫天的繁星,觉得它们是那火热的范片上扎着的细小的冒气的针孔。

    盛夏万物生长,通商浪潮从河西地区涌至咸阳2,城内日日运进异国布匹、陶器和金器,当此,葛覃馆为迎士子,更换了一批风靡中原万户的楚国乘云纹装潢。

    乘云纹丰富绚丽而不显杂乱,来往宾客夸赞那菱框中的鸟雀和瑞草就像活的,一细问却更吃惊,原来这些诗情与画意,全部由桃氏门下金坊坊主宁婴。

    宁婴不仅在三个月之内摸清往楚国进货的渠道,且还背着师门做起了副业。

    他深谙市律,先请浣氏帮忙以葛覃馆手段在关中购置谷物,再以诏事府工程为事由,将谷物装进空车出关,绕运到魏国贩卖,方琼转手,换中原盛产的池盐送至楚国旧友之处,又从铜绿山一带购买锡金,分水路与陆路两段运回咸阳城。

    头批赚的钱,除去供养师门的部分,宁婴就悉数交给了浣氏,让她自主向葛覃馆交利。如此虽是公差,但私带几件货物不成问题,也拉动了沿途数十商户。

    浣氏对宁婴倍加青睐,便告诉了他她和馆主四年前跟着大良造来到秦国,无偿替大良造办事,秦郁初到的那日,如果没有立即回复葛覃馆表示立场,而是拖延回避,那么,秦郁请公冉秋申报的三个条件,大良造一个也不可能批准

    唯有当机立断,方得无恙。

    是日,长街蝉鸣不绝。

    宁婴再度来到葛覃馆。

    他骑在马上,隔着老远,看见浣娘平时倚靠的窗前飘挂着一条艳红的丝绸。

    一来二去,二人很熟悉了。宁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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