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烟霞峰后山, 偌大的洞府前, 山风飒飒, 撩动裙边翻飞, 顾朔风绯衣如火, 眸似冰霜,沉沉地望着跪在眼前的执拗女子。
    悬浮在两人之间的幽蓝小字随风而散, 点点星尘,掩不住栖烑决然的神情。
    顾朔风淡淡道“为何”
    栖烑仰头望着她,青丝拂过唇角, 乱了发梢, 却不乱眸中坚定。
    徒儿对驰钰只有兄妹之情。
    “那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古皆是如此。”
    栖烑俯身又是一拜。
    徒儿感念师尊相救之恩,让徒儿如何报答都无怨无悔, 唯独此事, 求师尊收回成命
    顾朔风道“唯独此事, 是你必须要做的。”
    栖烑一怔,抬眸望向顾朔风,按在地上的手指缓缓蜷起。
    顾朔风又道“此事并非简单合籍,不只为你, 更为宗门长盛不衰,其中利害关系三言两语难以述清, 若你坚持不肯,为师自不会勉强。”
    不等栖烑喜上眉梢,顾朔风紧跟着又是一句“只是这后果怕是你我都难以承担。”
    后果难以承担
    栖烑笔直的身形有些撑不住了, 整个人跪坐下来,身形歪斜,手掌撑在地上,心乱如麻。
    可徒儿真的只当驰钰为兄长,做不到合籍双修。
    看前面还好,看到最后“双修”二字,顾朔风秀致的眉尖忍不住轻跳了下。
    十年不见,都知道双修了。
    “合籍只是大势所趋,双不双修自然是你说了算,任何人不能勉强。”
    双不双修她说了算是说,不双修也可以
    可话本上明明不是这般说的。
    栖烑垂眸,手掌按在地上,手心蹭着冰凉的地面,心绪纷乱。
    也对,话本都是民间的,民间讲究传宗接代,修士讲究的却是大道飞升,除却民间的一些仙门世家,并没有多少修士在意后嗣,既不在意后嗣,自然双不双修也没甚要紧。
    尤其尤其她修为低微,当真双修的话,吃亏的只能是驰钰师兄,宗门这般看重驰钰师兄,又怎会准他修为倒退。
    无需双修,又并非两情相悦,这桩婚事显然是别有因由,就如师尊所言,三言两语难以述清,便是能述清,师尊不方便说,她也不能为难。
    如此说来,她当真就要嫁给驰钰吗
    顾朔风擦身而过,发梢掠过栖烑鼻尖,淡淡馨香沁入心脾,栖烑下意识抬手想抓住那一缕发丝,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栖烑怅然若失,本不过极小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让她心头猛地一刺,难以言喻地悲凉涌上心头。
    她原地旋身,依然跪着,一个送手,一行幽蓝小字跳到了顾朔风眼前。
    徒儿有一言,想问问师尊。
    顾朔风负手而立,绯裙猎猎,青丝及腰,飘渺身姿,高不可攀。
    顾朔风头也不回,云淡风轻道“讲。”
    栖烑抿了抿微薄的唇瓣,迟疑了下,这才又送出几字。
    师尊可还要徒儿的心
    顾朔风万没料到她会问到明面上,不过问了也好,横竖憎恶值是刷不动了,她现在要的正是好感。
    “尊师重道是为徒者之根本,敬重之心必然要有。”
    栖烑跪直了身形,眸中暗潮涌动,本就浮着血丝的眸子微微泛红。
    师尊这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压根就忘了当日是以何理由将她带回的宗门
    顾朔风已做了回答,照理说该点到为止,不该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栖烑不,这问题悬在她心中这么多年,哪怕她几乎百分之百确信顾朔风并不是真的想要她死,可她终究不敢笃定。
    若说之前她初生牛犊茫然无知,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逃出化神修士的掌心,如今她学得越多了解越多,早已知晓那绝无可能。
    若顾朔风要取她的心,她不管愿还是不愿,都只能乖乖受之。
    其实她倒也不是怕死,她已白活了这么多年,得了天大的机会筑基,又实现了亲手隐藏半妖特徵的美梦,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活着,不愁吃喝,还能学习最喜欢的阵法,真的已十分知足。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生存,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半妖。
    她长大了,也明白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狗一样活着。
    便是顾朔风现在就要剜了她的心,她也不觉得这一生有什么遗憾,只是会难过。
    至于难过什么,以往她不太明白,如今似乎有些懂了。
    她不畏惧死亡,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真要取她的心,只要师尊手起刀落时,手能抖那么一下,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徒儿所指,剜心炼丹。
    幽蓝小字明明灭灭,在顾朔风眼前缓缓浮现,又缓缓消散,细碎星尘拂过眼角眉梢,映入顾朔风幽沉的眸底,萤火一般,转瞬即逝。
    “你不提,为师倒真忘了这桩,那不过是随口之语,若真要剜心,何必将你许给驰钰”
    这话印证了栖烑猜测,心头大石陡落,油然而生的不是喜悦,而是更难以抑制的酸涩。
    咚
    身后传来一声钝响。
    顾朔风蹙眉回头,正看到栖烑重重磕下的那一头。
    咚咚
    栖烑接连三叩首,一头比一头磕得重,额头泛红,隐隐破皮,一双眼红通通的,眼泪悬在眼眶,如远山雾罩,随时都会落雨滂沱。
    求师尊收回合籍,徒儿愿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师尊
    做牛做马这个还是在话本戏折子里学到的。
    顾朔风眉心拧得更紧了几分。
    “修行大道总要有所取舍,与其纠结这些不可能改变的,不若想想如何尽快结丹才是正道。”
    可
    不等栖烑的小字浮完,顾朔风拂袖而去,赤焱剑一声剑鸣,载着顾朔风小时在茫茫云海。
    栖烑动了动唇,想唤声师尊,终究一个音也没能挤出来。
    明明这些年日日练习,虽算不上巧舌如簧,可唤声名字说上几句话都还是可以的,可栖烑从未同任何人交谈。
    她希望师尊是第一个听她开口之人,也希望师尊是第一个与她促膝长谈之人。
    可如今,当真见了师尊的面,她偏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师尊
    栖烑不想嫁。
    旁的什么事都能答应师尊,独独这一件,求师尊成全。
    求师尊
    栖烑一路追随顾朔风回了妄熄阁,跪在门前三跪九叩,恳请顾朔风收回成命。
    栖烑跪了整整一夜,顾朔风终于推门而出,面露疲惫道“此事非同小可,便是你再如何跪,师尊也莫可奈何。”
    栖烑不想为难顾朔风,可又实在不甘就这般认命,戏折子里手无寸铁的大家闺秀尚且敢为命运搏上一搏,她怎能轻易屈服
    若合籍当真是师尊之意,她咬牙也认了,可这明显是灵虚子强迫,并非师尊本意。
    顾朔风让栖烑起身,栖烑当真便起了身,她不为难师尊,她自己想法子。
    栖烑没上早课,御剑飞去了静思峰。
    驰钰已结元婴,不必继续住在毘罗小院,有了另辟洞府的资格。
    灵虚子赐予他静思峰后山一处灵气极为浓郁的山壁,由他自己凿山开洞,随喜好打造新居。
    驰钰并未去上早课,盘踞洞中修炼,忽然察觉结界波动,不等撩袍出来,小栖烑已进了篱笆小院。
    驰钰不由睁大了眼,下意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法阵。
    “你是如何破了我的法阵这可是元婴法阵”
    区区筑基便破了元婴修士亲手布的法阵,说不出不得笑掉大牙
    栖烑方才心浮气躁,并未多想便随手破了,破是破了,却也毁了十多块灵石。
    这会儿听驰钰质问,这才想起自己擅闯实在不该,赶紧抱拳行礼认错。
    驰钰看了眼满地黯淡的灵石,微叹了口气。
    “罢了,有事便说吧。”
    大典将至,驰钰再如何淳良君子,这会儿也实在不想见到这个他不想娶的未婚妻。
    栖烑送出小字。
    师兄可愿与我合籍
    驰钰一怔,苦笑一声“愿又如何不愿又如何终究咱们都是清平宗弟子,不能只想着自己。”
    修士合籍同凡间成亲不同,一旦合籍,八荒皆知,再想分开,难上加难,若将来师兄有了心仪之人,当如何
    驰钰背过身去,胸中苦涩蔓延,脑中不断浮现的都是明煊的身影。
    “心仪之人如天上明月,不管我合不合籍,穷尽一生都难结良果。”
    若连试都不试,又怎会有良果
    驰钰摇头,颀长身形微有些佝偻。
    “你不明白,烈阳哪里看得到萤火高山又如何看得上尘埃”
    栖烑没再多言,摸出方云姝的话本,祭出一丝灵力送至驰钰近前。
    为宗门,抛头颅洒热血自该应当,可凡事总有底线,命可丢,底线不可丢,区区凡间弱女子尚敢一争,你我为何不敢
    栖烑转身离开,独留驰钰一人捧着那书。
    顾朔风出关,灵虚子最是高兴,合籍大典早在一个月前便开始着手准备,如今已全都备齐,只防御法阵还需得各峰主长老齐心协力。
    这防御法阵是要结在祖师殿的,祖师殿供奉着宗门上下所有魂灯,是清平宗最神圣不可侵犯之禁地,合籍大典当日会诚邀各界前来,自然要严守禁地,以防被有心人玷污。
    第二日早课,灵虚子专门至道台宣布了清平宗休沐三日,各峰抽调人手为大典做最后准备。
    各峰弟子议论纷纷,直说驰钰果然极受器重,区区弟子大典,竟能劳动宗门上下忙碌,掌门亲自来做证婚人,说不得再过万年,下一任掌门就是驰钰的了。
    灵虚子宣布完,御剑要离开,一道幽蓝流光突然自人群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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