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夏瞅着飞白额头冒汗,问“咦,老白莫非你丢了要紧的物件”

    飞白怪自己心粗,他没忘了每个犯人进牢房前,都要经过狱卒们搜身。那本是为了防止犯人凶杀自尽逃狱等诸多“不轨”。但是,那东西并不起眼,会入了鼠辈们的私囊

    他摸了摸心口。蓦然觉得,少了那物件,心就缺了道闸门。洪水急速上涨,将要水淹七军,而被他锁在十八层地牢的心魔,正摩拳擦掌。他一叠惊压着一叠气,一叠怒压着一叠疼,累成了块甜腻到苦涩的千层酥。他“哈哈”了一声,终究难以下咽。

    柳夏掩嘴“啊呀,莫不是丢了要命的物件牢头什么都做得出来。麻雀飞过,都要拔根毛给他的。隔壁陈三一觉醒来,竟丢了两颗大金牙呢。”

    飞白咬牙“金牙老子眼里金山都算个屁。怕什么,我总能找回来。”

    他口气海大,果然把小柳唬住了。苏韧倒是不替他着急,慢吞吞盘腿坐下,微笑道“出门在外,总有念想。白兄大概是丢了吉祥符吧凑巧,我今儿捡了一样,就送给你吧。”

    飞白想亏这人笑得出来。才片刻,他已看透了他。苏韧,就像他童年所讨厌的木偶戏里的小生。明明是漂亮的大假人一个,凭什么骗取众多美人的心飞白因为不忿,曾向木偶小生丢过烂白菜,逼得那出狗血戏文草草收场。

    他正急火攻心,一双温暖的手,套过他的脖子。硬生生的物件,蒙他心眼。

    飞白垂首,心蹦了一下,傻笑了两声。原来苏韧送他的,就是他的宝贝。

    柳夏凑过来“这块牌子写什么呢”

    飞白打个哈哈。苏韧眼波流转,像是放了心“真是你的还好没有让那帮人给丢了。你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飞白摇头。他胸前是一块叶子形木头小牌,上刻着“大白戒急”四个字。字体稚嫩,像孩子学书。飞白从前最是急躁,上了火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损人不利己。可自从佩带了这块牌子,他一年比一年少急。到了这两年,心中的洪水泛滥次数,屈指可数。

    “大白”,有人曾叫他“大白”,只有一个人可以叫他“大白”。

    他偷笑,对那牌子哈口气,扯过衣领,把叶片抹干净。

    苏韧道“这玩意妙,都说玉能压惊,我看木头才能定魂。佩上此物,想必对你大有益处。”

    他离得飞白近,越发显得美如冠玉,目若点漆。

    可他笑容里,有点穷人才有的无奈,有丝难友才有的体谅。发白的蓝衣不脏,但布鞋面磨破了,露出鞋帮。

    他连手形都好看,堪与飞白所见某贵人媲美,但全没那人十指的细嫩润泽。

    飞白不禁恨自己错怪了他。苏韧不是一个木偶假人。他是只“禁”中之鸟而已。

    飞白叹息,自己嘴上潇洒,然而施展不开,何尝不是那样一只鸟呢

    苏韧仿佛不晓得他想,蹑手蹑脚到沈凝身边,沈凝猛转过头“嘉墨。”

    “卓然,吵醒你了”苏韧展眉“那吃药吧。今儿我多煎了一刻。恕我先尝了口,味道比以前好。”

    沈凝攀他的袖子坐起,让苏韧扶着他喝药。他以大义凛然之势,突然抓过罐子仰脖灌下。

    苏韧忙道“慢些,慢些。”

    沈凝丢下罐子直咳嗽,一声干呕,竟吐了些出来。他捶了几下草席“我恨这日子生不如死。小人当道,贪官横行。朝廷乌黑如斯,我江南儒生受这般欺凌。沈卓然啊沈卓然,你还盼什么金榜题名罢了罢了,一枕黄梁梦,玉壶冰心碎。”

    小柳背对他们,无声学了几次呕吐的鬼样,死命忍住笑。

    苏韧捂住沈凝嘴“卓然,莫谈国事。俗话说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何必绝望”

    沈凝推开他“嘉墨,天下兴亡,谁不有责这次文字狱乃旷古奇冤。他们指应天新编百家诗集有反意。有反意,何敢堂而皇之发散到各州各县到底是谁给我们罗织的罪名醉翁之意不在酒,应天府官员,才是蔡述的箭靶。应天府巡抚张大人,早年是陈阁老门生。蔡述要彻底压到陈阁老,必须从要害下手。这次大案,连陈阁老都泥菩萨过江,不敢为家乡人说一句话。皇上可知道应天府惨烈之事,那些人所受之酷刑”他哽咽,话声逐渐放低,苏韧替他揉着肩,不厌其烦劝慰他。

    小柳原来捡了一个最小的梅子要给他吃。看他哭成这样,就把梅子塞在自己口里嚼了,衣服盖脸睡觉了事。

    飞白默默阖上眼皮。夜雨潺潺,飞白终于等到悄无声息。他缓缓伸手钩自己小腿上的一处。

    触到了微微隆起,他立刻撒手。那物件可比不上木牌子重要,只是他藏着以防万一的。

    他方数起“一个美人,两个美人,三个美人”,打算歇个安稳觉,就觉身边有人。

    是苏韧。他虽然不笑,还含着笑影儿“白兄,我怕他们瞅着,你不好意思。”

    飞白看清他手里的药膏,淡定朝他哈哈两口气,拉着裤腰带“怕什么呢我这人最是无耻。有劳有劳,此事沾手,兄弟我不想自己动。”

    苏韧没有言语。飞白趴着,放低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我本是县衙的刀笔小吏,做错了事,便进来了。”

    “那为什么你能去牢房外呢”

    苏韧气息吹在飞白头颈里“我是县衙出身,和一众衙役班头们本就熟。我识几个字,能写会算,想法子给牢头们挣点酒钱,他们自然乐意。牢里忙,县太爷宽宏,默许我帮把手。”

    涂完药,飞白只感一阵清凉。苏韧侧面对他“听说你从酒楼顾家被带来的”

    飞白懒洋洋“啊”一声,算是承认。

    苏韧婉转说“人无嗜好,便不可深交。饮食男女,本是人之大欲。不过你和顾娘子,不太般配”他没有说完。

    飞白想到那位娘子的烈火如风,摇头笑道“露水姻缘,哪讲什么般配”

    苏韧侧影,令人安心。他不禁吐露了句实话“不瞒苏兄,我有个毛病,就爱勾搭有夫之妇。我也不知为何,对黄花闺女,从无兴致。”

    苏韧明亮眸子一划,就像芦苇荡里的月色。他沉默着出神。半晌,他才在飞白三尺远处躺下。

    药干了些,飞白拉上裤子,不再数美人。他的记忆,在一个瞬间,被如芦苇荡水所洗涤。

    他想起弯弯月亮下,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她隔着秋草芦苇,高喊他“大白,大白。”

    苏韧的声音悠悠飘来“白兄,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弟有句不中听的话,世间先有情而后色,风流。先有色而后情,下流。白兄,改了吧。”

    他那句“改了吧”,慢而柔,熨贴到人心中的“一线天”里,简直令人无可抗拒。

    飞白心里的女孩,坐在月亮边上,眨眼笑着,好像跟着这江南的苏韧说,改了吧,改了吧。

    飞白虽知道他无法改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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