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却又觉得自己猜错了。

    杨恩业不过一个拥兵自重的太守,杨佑慈不过是他的长子,值得东方煜接连派出两个弟子引诱

    抱紧琴垂首站在墙角,花翥掂量眼下形势,故作惊惧,看似仓皇四顾,却将围聚在这张桌子上的人的身份摸了个七七八八。

    司马元璋说是家宴,可在这酒宴中的人却只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富家子弟。

    银庄的李公子,绸缎庄的周小掌柜,米店的王二少。

    而那个自她进门便死盯着她不放,不住吞咽唾沫、瘦若枯柴的便是汀丘县太爷的儿子,平日被人称作张小太岁,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花翥几次出门都撞见他带着一伙人逛花楼。

    剩下不认识,能与这几人坐在一处,自也是汀丘的大户。他们中的每一个面上都带着谄媚的笑,对杨佑慈百般恭维。

    身为杨恩业的长子,这样的恭维杨佑慈自是从小听到大。身处恭维的中心,他挂着不失礼的笑,反而平添一分疏离。花翥目光不留意与他对上,杨佑慈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花翥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疏离。

    冷漠。

    杨佑慈不是美色能诱惑的男人。

    花翥松了一口气,却又苦恼,完不成东方煜的要求,他不会放过她。

    不留意耸了眉峰。

    这一幕被司马元璋看见,他越发心生怜爱,当即招呼店小二添了碗筷和红椅,欲让花翥坐自己身边。

    “姑娘请坐。在下定会好生照顾好姑娘。”

    花翥便道“小女子谢公子先前解围,却不想公子也像那群人那般”

    她眸中带着水雾,轻咬着贝齿。朝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紧贴着墙面。

    司马元璋赶紧退一步,行礼。“在下失礼,唐突姑娘了。”

    那群公子哥嘻嘻哈哈,道司马元璋说错话唐突了美人,得自罚三杯。

    嬉笑声中,唯有杨佑慈冷声道“请问姑娘芳名”

    司马元璋大笑自己果真失礼。连名字还未问。

    “小女子华素音。”

    素音,是花翥娘亲的名字。

    “华”与“花”音相近。

    司马元璋交口称赞“素音,好名,好名。素音姑娘请坐。”

    花翥继续退,面上甚是委屈,咬牙道“公子。小女子上楼本是为了弹琴卖艺换一点路资回乡投奔姑母。虽不是出身大富之家,小女子却也知晓廉耻二字。你我素不相识,怎能与公子同坐”

    一干等公子少爷当即对她交口称赞起来。

    司马元璋面上飞过一阵绯红,赶紧让店小二搬来琴架和方凳让花翥在角落坐下,一桌人静默下来,等听琴。

    花翥施施然入座,微微抬眸,眼眸清澈,无辜而纯情。手抚琴,第一声便破了音。

    甚觉难堪,花翥眸中泪光闪闪。声音细细弱弱“小女子学艺不精”

    那张小太岁立刻道“哪里哪里,本公子曾学过琴,弹了多年,却比不过华小姐指下的妙音。”

    别的公子哥也各个交口称赞。

    花翥觉得好笑。

    她这处处露拙的琴技能得来这般称赞,到底只是因为一张好看的脸。

    琴声更杂乱无章。酿春楼的琴师忍不住上楼探望了一眼,皱眉跺脚,道侮辱了一张好琴。

    花翥面上一热,后背却冒出冷汗来。

    无怪乎进门伊始,杨佑慈投向她的目光就带着怀疑又是孤女,又不擅长琴技,又怎会用这么好的琴

    她得早做准备,不可露馅。

    一声冷笑,果真又是杨佑慈“此女不过相貌比普通女子美貌了几许,便让各位贤弟耳不聪目不明,张口胡来”

    “女子无才便是德长得美便好了。杨大公子怎能对美人这般苛刻。”张小太岁道。

    杨佑慈漠然,只问“华姑娘,令尊何时、何事过世”

    已想好说辞,花翥泣道昨日雨大,爹爹落入了汀河。

    “为何不请捞尸人”

    “无钱。得了银钱自然会请捞尸人。”

    “无钱却有琴,还穿着新衣。难道你爹的性命却比不过这架琴、这件衣衫”

    花翥细声道这琴是爹爹才买给她的,只因过世的娘曾丢了一架琴,昨夜至今,爹爹自然没了性命,作为遗物,琴不可丢。

    至于这衣衫,是她娘过世前缝的。

    “令尊令堂爹这般恩爱,姑娘却不会弹琴”

    “娘过世得早,爹爹思念娘亲不愿听琴声。好容易爹爹愿让小女子学琴,却不想”哽咽着,花翥泣不成声。

    “敢问姑娘,令堂何时过世”

    “小女子五岁那年。”花翥轻声道,手紧握成拳。

    五岁。

    她本就在五岁那年失了娘亲。

    那时她太小。而今她竟然连娘的模样都几乎忘了只记得娘身上的花香。

    杨佑慈笑道“姑娘的娘真是未卜先知,你五岁那年便做好了成年后的衣衫”

    心道这人果真厉害。

    花翥眼眸微抬,眸中有浅浅的恨意。

    “娘病了很久,做了很多衣裳”断断续续,像是一面说话一面回忆过往。“行李落水,小女子只剩一琴一衣。难道公子要小女子脱衣卖艺不成”

    杨佑慈本欲再问,却被司马元璋阻拦。

    司马元璋面带愠怒“杨大公子还真不会怜香惜玉。华姑娘这般可怜,你却接二连三询问且毫不在乎她心情,实不是君子所为。”

    其他人也连声附和。

    杨佑慈不再追问,眸中的怀疑却未消。

    花翥行事越发小心,指下的琴声依旧凌乱。

    杨佑慈始终怀疑她,东方煜所要求的“勾引”绝难做到。

    可若空手归去定然会受到责罚,她毕竟不是青悠。

    青悠受东方煜宠爱。

    她却只是徒儿。做不到便会被抛弃的徒儿。

    心中却又百般疑惑,男人大都轻视女子,一个孤女,如何会让杨佑慈这般怀疑

    琴声始终未停。

    琴声中,店小二来来往往,将菜肴一一摆上桌。每次进屋都会刻意瞄花翥一眼,每一次脸都涨得通红。

    楼下的喧哗却越来越小,渐渐归于沉静。

    待菜肴尽数摆上,司马元璋喝令店小二不可再来邀月阁,整酿春楼只可留他们这一桌人。

    “司马公子放心,楼下的人都已被小人赶走了。掌柜也带其他人走了。公子们,慢用。”

    杨佑慈微抬首,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黑脸少年守在邀月阁门口。

    花翥心道不好,不管这群少年意欲何为,今日之事定然隐秘,她不过一个外人,听了他们的话如何走得出去

    可既然今日之事听不得,为何又要她进来

    看来他们本就未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微仰头,那个张小太岁一直盯着她,目光比之前还要下流不堪。

    还真是个来得了、走不掉的地方。

    花翥继续抚琴,越发仔细留意屋中状况。

    司马元璋给那群富家子弟斟上酒,起身,叹息道“我等无能,只能用此酒祭奠北唐,祭哀帝。”

    七日前,六月初三,厉风北向天下告知小皇帝驾崩,谥号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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