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觉得长泽小姐怎么样”我看着他,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
    平日询问这样的问题,他都是满口不在意地说“没有印象”。今日却难得停顿思索,沉默之间我只觉自己心都揪了起来,他一声声咳嗽牵动我的神思。
    “还好。”他如是回答。
    仿佛当头一棒,重重击在我脑门。
    十几年来,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对姑娘的正面评价。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横扫而来,瞬间卷去我所有理智和伪装。
    “所以呢阿兄打算娶她吗”我揪着身下的被褥,低头询问。
    无惨站在一边,眼中温度逐渐冷却,变得冰冷而危险。猩红的双眸落在我头上,试图从我低垂的面容中发现什么。
    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问话在问我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自己推拒了这么多门婚事的原因”
    他探究的视线似乎要将我看破,我不知为何骤然紧张起来,连忙抬头,便对上他令人胆寒的目光。
    身体不由自主便因为那样的注视而轻颤,但心中莫名燃起的愤怒和不甘充斥了心田,催促我向他求证那个答案。
    内心的强烈欲望终于击溃生理的恐惧,我颤抖着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那阿兄呢眼睁睁看我搅黄你这么多婚事,为什么充耳不闻”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勇气,敢注视他阴沉的面容。也就是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无惨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一定很诧异,原来懦弱胆小的妹妹,怎么突然就敢同他顶嘴了。
    我十分矮小,面容看去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一般。无惨却身材欣长,远远看去就是人群中的高点。此刻对视,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凌迟般剜在我身上。
    他不说话,我心中怕得发慌,忍不住发话。
    “阿兄也不喜欢她们吧所以才会放任我随意捣乱,对吗”
    那些女人,她们沉溺于无惨的表面,为其样貌倾倒,却又对他孱弱病体退避三舍。像物件般看待无惨,与旁人细细比对,然后露出惋惜的神色。
    恶心至极。
    那样的女子不配站在他旁边,世界上没有任何除我以外的人有资格站在他旁边。
    然而长泽惠美子的出现打破我这样的认知。
    她对无惨的仰慕纯粹而热烈,是少女独有的单纯思念。不在意传闻中那个病弱将死的传闻,而怀揣最最真挚的情感小心接触。
    我喜欢她这点,却又对此感到害怕厌恶。
    惠美子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我能毫不留情地驱赶那些表里不一的姑娘,却没有理由对她下手。而无惨的一句认可,将我藏在心里许久的彻底点燃。
    我期待能从无惨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想听他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然而当我满怀希望地向他看去,却只等来对方冷漠的注视。
    “绫音,你管得太多了,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这句话如狂风,吹灭我心中唯一燃烧的灯火,四面寂寥。
    我抓紧他的衣袖。
    “不可以”我失魂般低声喃喃,“阿兄不可以娶她”
    无惨皱眉,想要将衣袖从我手中拉回。我注意到,疯了似的拽住他的手。
    他沉声厉色“可不可以不是你说了算。长泽家近年声望颇高,朝堂得陛下重用,联姻之事有利无害。”
    我愣在原地,心中的不甘却是越来越强烈。
    “不行。”
    我固执地抓着他,脑中疯狂搜索着反驳的话语。
    曾经说好的两人永远在一起,如果娶妻了,我将沦为次位。
    “你们不合适。”脑中不断地找寻,也只说出如此苍白无力的话语。
    无惨瞥我一眼,轻轻咳嗽两声,口吻有些不耐“我记得你有和我说过,长泽比以往任何人都要好。”
    是,我是这样说过。
    那时的我为她的纯粹而吸引。
    但即便是再完美的人,也没有资格做他的妻子。
    开口,几欲动嘴,却发不出声来。
    我想要找到辩驳他的话,想要挑出惠美子的不足之处加以贬低,可脑中反复搜索,却是毫无成果。
    样貌任何女人站在无惨身边,便会失色不比。
    性格如此单纯的爱意,胜过以往千万姑娘。
    我根本无力反驳。
    无惨见我呆呆站在原地,一声冷笑,将手抽出,转身便要离去。
    凉风灌入手中,瞬间拉回我的思绪。再看过去,已是无惨转身要离去的背影。
    他要走了。
    如果就让他这样走了,或许我再也抓不住他了。
    无边的恐惧将我当下所有的理智侵蚀,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做点什么。四肢如灌了铅般沉重,让我几乎要倒在地上。
    体内疯狂滋生的渴望几乎控制我的身体,张了半天的嘴发泄似地喊出了声。
    “不可能”
    无惨的身子顿住。而我却是什么也注意不到,满脑子都被抗拒的想法侵占。
    他们不能在一起。
    甚至没有思考,我的嘴唇却自顾自动了起来。
    “长泽比以往所有人都好所以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病恹恹的丈夫,谁会想嫁”
    “糟糕的臭脾气,谁能忍受”
    “你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骑射御样样不行,根本配不上她”
    “如果不是因为可怜你马上要死了,长泽才不会”
    “嘭”
    头上猛然遭受的撞击,将我所有不经脑子倾倒而出的胡话堵在了嗓眼。
    一本书直直磕在我额头,瞬间将我砸倒在地,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无惨急急咳嗽,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揪着胸口衣襟。那双红色的眼睛乘着我前所未见的怒意,实质化般要把我整个人燃尽。
    那眼神,仿佛恨不得要将我杀了。
    “你说啊继续说”
    他的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脸色白得可怕,衬得那双眸子愈加疯狂。
    我的手颤抖着摸上额头,触及一小片湿润的血迹,疼痛使我眼眶不由得沁出泪水。
    胸口不知名的情绪占据我所有理智,我还哭着,却再也没有屈服于他的盛怒。
    “你这个笨蛋根本配不上任何人早晚都要死,还要祸害别人”
    他淹没在怒火中的瞳孔皱缩,喘声粗重得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身子几步踉跄靠在案几前,手抓起上面的茶杯便向我扔来。
    那杯子滚滚落在我身后的墙上,瞬间粉碎成几瓣。
    “滚现在滚出我视线不要让我看见你”
    他脸色白得不像话,气也喘的厉害,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我的心瞬间像被揪住了一样,他的几声怒吼震得我憋不住眼泪,如洪水倾泄般涌出眼眶。
    我突然从混沌中惊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那些伤人的话
    疯了吗
    疯了吧。
    一股凉意自脚底生出,蔓延至全身。我抽泣着从地上站起,想要道歉。然而对上他狂色的目光,身体却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对着他便大声哭喊
    “我最讨厌阿兄了”
    没看到他瞬间僵住的表情,我已是满眼模糊,哭着跑出了居室。
    身后的屋内传来噼里啪啦地撞击破裂声,而我满脑子回旋的都是他刚才说的话。
    我很想离开产屋敷,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和阿兄一起,两个人看山看海,把世界所有地方都走遍。
    明明说好了要在一起的。
    娶妻的话,就不再是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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