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王也,织金的蟹壳青圆领袍,暗绣了山水飞鹤,挺拔又精神。白琇抚掌笑道“这才是王家三公子的行头嘛。你每次出来我都在怀疑王家是不是连哥儿的衣服都买不起了。”

    “别提了,”王也知道她在笑自己,没牵绳的那只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我本来说穿夏布直裰的,夏天穿那个才凉快,结果我娘压着我换了这一身。”

    他扯了扯领口,“这里头还有几层呢,热死了。”

    白琇有些担忧“别闷出痱子来。”不过从王也过于正式的穿着上来看,王夫人对这门不般配的亲事是极乐意的。

    她见他出了一头汗,确实热得很,正好路边有个挑担子的,掏出小荷包买了一把油纸伞。

    租的这头驴走惯了从城里到紫金寺的路,也不怎么用人引着,她撑起伞,叫王也走到她边上。

    “这感情好。”王也自然也想靠她近点。

    王也靠在边上,白琇只要一伸脚,就能踢着他的大腿。

    也许是每个人的本能,脚下悬空的时候就想晃脚,白琇从侧身坐到驴上开始,便忍不住想晃荡。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连着踢了王也好几下,有一下还直接踢着了王也腰间的软肉。

    “哎呀,你衣服弄脏了。”白琇有些急,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疼吧”

    “不疼。”王也的声音略低哑,他皮肤虽没有球儿白,但此刻一片红晕还是挺明显的。

    白琇撑了撑身子,又是一下不小心,软底绣花鞋碰着了王道长的胯骨。她立刻道声歉,不好意思地缩回脚,忧心道“王也,你是不是中暑了你脸好红。”而且嗓子也哑了。

    王也默念了两句清心咒,开口声音还是又低又哑,沙沙的很磨人,“没有,我就是渴了。”

    等到了城里,白琇去摊子上买了两竹筒冰雪甘草水,和王也一人一份喝了,看着王也脸上的红褪去,才放下心来。

    “还好没中暑。”白琇松了口气。

    “”王也见她真是什么都不懂,失笑摇头,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至于期待什么,秀秀是不知道的。

    王也带白琇去了西市,但没有在街边那些食摊盘桓,而是径直绕到小巷里。

    小巷铺着青石砖,右手边两扇红木门,一对铜门扣。

    王也打开了门,里面是个两进的小宅院。

    当头是仙鹤松柏的影壁,王也指给白琇看,仙鹤足下开出好几丛白绣球,像雪团似的。

    白琇的脸就红了。

    王也悄悄地在衣袖下牵住了她的手,说“我带你进去看看。”

    白琇挣了一下,没挣脱。

    绕过影壁,见到一个院子,比白琇家的略大一点,地上铺着崭新的莲纹青砖。院子角落是一株很大的石榴树,枝头红绿参半,已结出许多青涩的石榴果。

    靠东边一点的地方支着几个竹编的架子,白琇想了一下,可能是葡萄架。

    王也又牵着她向粉墙乌瓦的屋舍走去。

    屋子没什么好看,墙新漆过,但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旧的家具,王也笑着说“等过几天我把这些都搬出去。”

    白琇的指尖动了动,这里的风俗是女方打家具,开始议婚后会去男方家里量房子的尺寸。

    走出正堂,是一个天井,同样铺着莲纹青砖,不过有一口水井,还有一架扎着红绸的秋千架。

    “是甜水井,夏天可以把甜瓜放下去湃着。但你不准吃多了,我听你爹说了,你前几天吃多了冰甜瓜还伤寒了。”王也又指着秋千说,“这倒是我买了宅子之后新弄的,你要不要现在去试试”

    白琇看着那架秋千,很结实,木头刷了清漆,又新又亮。

    这个宅子在闹市,却是闹中取静。外头西市叫卖得那么热闹,在天井里站着一点声儿都听不见。

    静静地,只有王也和她的呼吸声,好像夏日闷热的暑气都化为了清净的凉意。

    白琇从那日起就纷乱嘈杂的心绪慢慢地、慢慢地就平了。

    那枚铜钱又开始发烫。

    “下次来我再打秋千吧。”白琇说。

    王也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捏紧了。

    他回过头,紧紧地盯着她,是那种猛虎盯住猎物的目光。

    “秀秀,你答应了”

    白琇避开他的目光,铜钱在她掌心捏着,硌出欢喜的疼痛。

    她嘟囔了一句“答应什么”

    王也笑得灿烂,白琇往那边转,他也跟着往那边转,直到姑娘埋下头,他才伸出手揉揉她细软的发顶,攒金钗上垂下的红珊瑚珠,荡\\荡地,惹人心旌神摇。

    “你嫁不嫁给我”王也追问。

    白琇很想抬头瞪他,但她知道自己这脸这眼神让他看见肯定更不得了,只应了声“嫁,我嫁给你行了吧。”

    王也“我没听见,您大点声儿”

    又开始皮了

    白琇把手抽出来,推了他一把,噔噔噔头也不回地跑了。

    王也在后面“哎你别气”

    既然敲定了亲事,两家就开始筹备起来。

    王家的规矩重,但亲事走的很快。一方面是白琇她爹想趁着王震球不在,赶快下定。把事情钉死了,小侯爷再混不吝还能去抢别人的老婆另一方面是王也十分担心礼仪太复杂白琇不习惯,所以和家里争论了许多简化的地方。

    顺带一提,镇西侯听说白琇说了亲,补了一份很厚的添妆礼,还暗搓搓地瞒住了消息,把王震球在山东留久一点。

    所以到七月中旬,三书六礼中纳采、问名已经走过了,然后是纳吉。王家人取回了白琇的生辰八字,要合一合两方八字如何,这都是走过场罢了。王也还说他当了那么多年道士,也能掐会算的,干脆就自己合了算了,还快些。被他母亲敲了一记,将二人八字送到白云观找王也的一位师伯看。

    白琇在准备嫁妆。她爹自她出生就开始攒她的嫁妆了,特别是外放那几年很是收了些好木头,现在找了有名的木匠师傅开始打家具。

    白琇手上活计还不错,十多天就把盖头绣得七七八八了。

    白夫人也是江南人,那边养蚕织绸的多,她托一个同乡订了妆花缎杭绸等等,这一天带着白琇去布庄取。

    按理说新嫁娘应该在家里好好绣嫁妆,可白琇家里人手不够,她也得干活。

    她,她娘加上小丫鬟,带了帷帽上街。白琇这几天都在绣东西,闷坏了,到街上先买了串炸果子吃。

    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看街景,想到要和王也成亲了,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订了一匹鸦青的,你回去先给三公子做一身衣裳,”白夫人絮絮道,“正好秋天就能穿。”

    “我手上的事情够多了,哪里有空给他做衣裳。”白琇觉得她最近快变成真绣娘了,从前也就是做做小物件儿。

    “不仅要做衣裳,还得做鞋子。”白夫人盘算着,“哎,你再给他打个络子系玉佩吧。”

    这白琇就更无语了,王也找她来玩的时候身上从来不带玉的。

    她支支吾吾地应着,忽然听见前面的街口一阵喧哗。

    就像是奔涌而来的势不可挡的钱塘潮,路过的行人、街边的摊贩、挑着担子的卖货郎都纷纷往两边躲开,也有的往白琇这个方向逃跑,小孩子被吓到了哭嚎起来,集市一片人仰马翻、慌乱嘈杂。

    “有贵人纵马”

    不知道是谁扯着破锣嗓子大喊,随即而来的是越来越清晰的急促的马蹄声。

    四散躲避的人潮中渐渐显露出一抹熠熠的金光,继而是血一样艳烈刺目的朱红。

    越离越近,越近越快

    王震球骑在那匹通身无一丝杂色的漆黑宝驹上,头上金冠松散,便泄出几缕黄发在空中张扬。一身大红金罗的骑装,若黑水上开出一株灼人眼球的业火红莲。

    他颜如白玉,在七月盛夏的日光之下,无论是秀丽到几近锋利的面庞,还是捏着黑色缰绳的指节,都白得仿佛数九寒天的冰雪。

    只一双猩红的眸子和眼下一点孤零零的美人痣,平添出十二分的艳色。

    他闹市纵马,速度极快,毫无顾忌,可眼底一片漠然,盛气凌人之至,也是美色惑人之极。

    白琇呆立在原地,“球儿”

    王震球发现了她,不如说,他就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那双莹红宝石般的眼,似乎能滴出鲜红的毒血来,再洋洋洒洒焚起滔天的火,把一切都烧个干净。

    白琇愣愣地看着球儿唇边扯开一抹笑,红衣黑马颜如玉,那笑既危险又美得惊心动魄。

    王震球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秀秀。”

    钉了铁掌的马蹄几乎要将青石砖地踏碎,一声一声好似霹雳惊雷。

    白琇不知道球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正巧还是算计,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她感觉到了危险。

    球儿在看她。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处可逃、如芒在背的危险,霎时整个人如浸在冰水中。

    从白琇认出王震球不过短短一瞬,她还未从震惊中醒来就下意识地往周边的店里躲去。

    但是

    破空声响起,一根柔软的马鞭蛇一般缠住了她的腰,缠得又紧又狠。

    白琇短促地尖叫一声,眼前的景物瞬间下沉,身体腾空而起,接着掉进一具炙热的怀抱。

    金穗子晃得她眼睛疼,“笃笃笃”地闷响,不知是马蹄声还是腔子里那颗心在跳,暑热的风吹疼了她的脸颊,白琇听见一声极不愉快的轻笑。

    “逮到你了,新娘子。”

章节目录

[一人之下]空山有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高堡尤比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高堡尤比克并收藏[一人之下]空山有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