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夙华暗想这诗若是我写的,绝不送人。
    这边秀秀毫无察觉,越说越高兴“那天,有几个纨绔子弟喝醉了酒,豪掷千金,非要见我一面,良意轩里的人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看着他们就要硬闯,柳公子却亲来解围。
    他只身来到我的帐前,才说了几句,他们几个便屁滚尿流地逃了。对这样的恩情,妈妈自然是千恩万谢”
    锦官听得非常投入,好奇道“且慢,他说了什么呀”
    孟了“我爹更有钱之类。”
    秀秀并不否认,羞涩一笑“柳公子的确是出身富贵之家,但他家世代簪缨,并没有铜臭味。那天,他解围过后,站在帐前问秀姑娘怎么报答我
    我便道柳公子想我如何报答
    他踌躇片刻道我自然也想一睹芳容,说完又笑了,当然,首先要姑娘愿意。
    妈妈一个劲儿地朝我摆手。我却没有立刻拒绝,问他如果我长得不好看呢
    怎么,姑娘以为我也是他们那样的肤浅之辈吗我爱你的才情,并非贪图美色。当然了,秀姑娘也不必自谦。你的声音如此悦耳,人想必也是倾国倾城。
    我听了前一句,差点要跑出去了,到了倾城倾国,又坐了下来。我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固然相信他不是只在意样貌的人,但我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以这副容貌与他相配吗我是可以用修为做出画皮的妖精呀喜欢一个人,不应该给他最好的吗虽然我现在的修为不到,然总有办法可想的。暂且等等也没有关系。
    所以,我便拒绝了他,对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也不恼,就这样回去了,第二天,依旧来捧我的场,送诗词,送礼物,同我通信。我感激他的诚心,日夜勤勉修炼,还问云昭借灵力,可还是没法化形,焦急之下,一来二去,我就走了邪路子”秀秀很不好意思地抬头环望了众人一眼,声音低了下来“我遇到个年轻道人,他教了我从男人身上吸取精气的办法。我发誓,真的没有害人之意我知道被吸走精气的人寿命会有减损,绝不忍心多取,所以每人身上只取一点,慢慢地,才积攒了起来足够幻形的灵力”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只是在小阴狱服刑罢了,换了别的妖精,祸害这么多人,早被拨去阴司了。
    秀秀讲完了最难启齿的一段,微微振作了些,神色却有些怅然“有了灵力,却没有个做画皮的模子。我和云昭夜夜去鹿州女子的闺房里转悠,想找个最美的模样参照,耗费了三个月才找到一个最为俊俏的姑娘。我便照着她的模样,用积攒的灵力做了张画皮戴上,也变成了个美人儿。
    此时,我已经和柳公子通过许多信,无数次隔着帘帐互诉衷肠了。他说他此生非我不娶,待到我可以见他的那天,他便立马八抬大轿将我抬进柳家的大门。那夜,我有了好皮囊之后,一大早便满心欢喜地等他来看我,却只等来一封信。原来,他父亲要他和他当武官的大哥一起去巡视一条有山匪出没的路,借此机会历练。他在信里要我安心,我却始终惶惶然的。
    果然,过几天便传来了消息。官家的队伍和山匪劈面逢上,有了一场恶战,虽然官府早有准备,却架不住那边以死相博,最后,他的大哥被打成重伤,他则被挟持为了人质。两个最穷凶极恶的劣徒将剑抵在他脖子上,要求兵士们放他们离开,最终,他们俩带着他跑了。
    这话传到我这里,令我心如刀割。我怎么也不能看着情郎被两个凶徒折磨致死呀于是,我当即出发,到了山间,不眠不休地找了一日一夜,终于看到他们的身影。那两个该死的东西停了马在路边吃东西,却把他绑在树上。才过了几天,他便面如土色,瘦了好大一圈。
    我想也没想就下去救他。我以为不过是两人凡人,应该很好打发,可是那两个亡命之徒却不是善类。加上我之前做画皮几乎耗尽了灵力,又一刻不停歇地找了一个日夜,所以一时间竟打不过他们。我们抵死缠斗了一会儿,各自都是伤痕累累,几乎是要同归于尽的势头。这时候,我想,如若我们真的都死了,那柳公子被绑在这深山老林的树上,也决不能活。想到这里,我便步步退后,去斩断柳公子的绳子。就在我用手中的剑砍断绳子的瞬间,他们趁虚而入,每人一把刀,都没入我胸口。我眼前一黑,知道自己是不行了,便拼尽全力道柳公子,快走
    他却没走,从我手中拿过剑来,上前一步解决了两个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人。
    他抱着我,颤声叫秀秀。
    原来他认出我来了。只有这么五个字,他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我那时候原本很疼的,但是突然觉得胸口暖了,从头到脚,好像都甜丝丝的,很快乐。可惜这快乐不能长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跟着一群鬼魂,走在去阴间的路上了。”
    秀秀讲到这,夙华叹息了一声。孟了抬眼看了看他,余光却扫见锦官摇着头,眼睛都红了,不由心道,没有想到这位竟然如此多愁善感。抛弃自己贫寒的养父母的时候,心也不见得曾软一下,现在为别人的事红眼,真不知是真是假。
    这边何醉听到后面这一段,是越听越着急,逮住她喘口气的机会,不吐不快“老天爷,你一个妖精,被两个凡人打死,也太窝囊了吧你自己灵力不好,不能呼朋引伴去吗我看这兔子打他们都足够了再说,虽说这两个凡人欺负了你情郎,但你非得要跟他们你死我活吗你从天而降亮明身份,故弄一下玄虚,总能把他们吓住,他们掂量之下,要么和个妖精拼命,要么自己逃了,想必也会选后者。你一听情郎出事,完全没了智谋,只想奋不顾身去牺牲救人,我看你这死,怪不到情郎头上,纯属脑子不好。”
    秀秀听了这话,连声附和“是呀,大人,我只是个蠢东西,哪能想到这么多这一切都是我自找,都是”
    夙华不忍,道“秀秀姑娘,你方才说还有未竟的心愿,是什么”
    “我回到凡间才知道,柳公子要成亲了。如果他是和别的女子,我可以成全,可我去瞧了他的未婚妻,分明是容貌被我仿作画皮的那个姑娘大人,”她转向锦官,“我不能甘心啊。他一定是误会了,以为她是我复生,所以才和她结亲。一来,我不能让他被蒙在鼓里,二来,我不甘自己牺牲了性命,却是为别人做嫁衣”
    “这有什么难你自己去找他说明真相不就结了”孟了道。
    “我、我现在还不行啊这些天,我一直在积攒灵气,想重做画皮,可是还没有成功。我不能这样去见他。只求各位大人帮忙,让我找回之前画皮的模样,我好和他见上一面,也算是我们这段情有个善终了吧。
    “你以戴罪之身跟我们谈条件,是什么道理我们地府鬼差的时间也没这么不值钱,”孟了重新举起血葫芦来“你这层小结界,绝不能抵挡这法宝,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云昭见势不对,赶忙闪身挡在她的身前,赔笑道“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
    夙华犹豫片刻,也道“依我看,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我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便可将秀秀的外貌改变,再让他们见上一面,并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见一面就完了吗她要见面,你答应了,见面之后她再求你和他告别,再求你和他多度几日,那又怎么办再说,恐怕此次见面会生出的枝节,是我们谁也想不到的吧,”她扫了眼秀秀,冷冷道,“夙华,别的事我可以依你,但这关头,我没空当菩萨。”
    锦官忍不住了“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冷漠无情阎君已经因此罚了你一次,你却还不知悔改”
    孟了冷哼一声,转向她“锦官大人倒是性情中人,怎么也不见你做点好事我是秉公执法,于情于理,并没有对不起谁。而你在地府欺下媚上,为了升官敛财陷害了多少人我这次受罚是为了什么,恐怕没人比你更清楚。我劝你最好闭嘴,更难听的我还有呢。”
    锦官没料到她会给她这种钉子碰,一时间愣住了。夙华皱起眉,正色道“我既答应你不会耽误时间,就没有拖延的道理,任何后果,我都可以一力承担。最多两日时间,我就将她交给你。”
    这边何醉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只暗暗牵孟了的袖子。
    孟了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道“好,自然是夙华仙上说了算,我一介地府小仙,怎敢违抗咸池天君旨意你们请便吧,恕不奉陪。”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夙华伸手欲挽留,哪里能留住,只能任由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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