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声音,是在那沉酽的旧梦,有人同他并肩走上凌云台看帝京焰火“多谢陛下送我焰火,即便有一天陛下不再爱念阮了,念阮都会永远记得这一日。”
    念阮
    鼻间似还嗅得到那似有若无的杜若香气。嬴昭浅酌了口杯中清酒,朝身后轻唤了声“白简。”
    “你去寿丘里一趟,看看萧四娘子病情如何了。”
    寿丘里位于退酤以西,张方沟以东,即民间所谓“王子坊”。这一带乃皇亲贵戚所居,萧氏的长乐王府就坐落于此。
    今年这个年远比往常要冷清。父亲云游不归,太后又召了母亲,留邸的便只剩了念阮和继兄两个人。兼之她生着病,府中人连声鞭炮也不敢放,笙箫寂寂,馆阁无声,静谧冷清得不似新年。
    黄昏时分,念阮在书案前写一封给父亲的书信,折枝打了帘子进来“女郎,陈王殿下和燕世子来了。”
    燕淮
    念阮眉尖凝住,浓墨因笔尖突然的停驻而落在笺上,晕开一排秀丽的钟体小楷。
    燕淮大她两岁,是汝阴公主与并州刺史、太原王燕毅的独子。汝阴公主与她的继母兰陵公主乃是同胞姊妹,念阮幼时,这位姨母常常携子来王府作客,因而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到他十四岁随父前往晋阳见面才少了。但每月仍是一封书信雷打不动地送过来,随信附赠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或是一幅他母亲也认不出来的自画像,提醒她不要忘记他。
    少年人的爱意单纯而热烈,即便他从未明言,念阮也能感觉得到。加之母亲一心想要亲上加亲,在宫中颁下册立文书之前,她一直都以为自己会嫁给燕淮。
    “世子怎么会来”
    念阮心乱如麻,抓过废笺揉成一团不自觉握在了手心。折枝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说了什么也未听进去。
    她脑海中浮现出少年人勇捷如苍鹰的影子,是建元十五年的夏暮,少年踩着夕阳的尾巴逾墙而来,一开口却已红了眼睛。
    “念念,若有来生,你愿意”
    他没有说下去,她也没有追问。君臣名分已定,有些事,不问,反而是仁慈。
    可如今,她叹息一声如今不就是来生么
    更换了衣裳往客堂里相见,两人早已等候多时了。见她出来,一个少年欣喜地起身唤“念念”
    少年人身姿挺拔,眉眼如画,笑意璀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念阮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能用寻常的语气唤出来“世子。”
    他这年还只有十七岁,还没有被逼得家破人亡远走南朝,最后死于南人之手。他还是那个融融如旭阳的麒麟少年,眉眼总是含笑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有落魄失意。
    燕淮为这稍显生疏的称呼眉棱一皱,急了“念念,你怎么叫我世子啊”
    苏衡笑“你还没有及冠,还未取字,她不叫你世子难道叫你阿贺敦”阿贺敦是燕淮小名,在鲜卑语中,意为“幼狼”。
    就不能也叫他一声淮哥哥么燕淮恼怒,差点脱口而出。
    念阮垂着眸子只是淡淡地笑,先与兄长见礼。苏衡温声问“妹妹可大安了我等此行可会叨扰”
    苏衡之父乃是南朝前朝陈的宗室,他身上有一半南朝的血。念阮想起日后他远走南朝间接导致皇帝逼死长兄之事,心中五味陈杂。她低头避过了他关怀的视线“多谢兄长关怀,我已无大碍。”
    苏衡察觉到了妹妹对自己的生疏,微愣。燕淮笑嘻嘻揽了他的肩膀往胡床上坐了,探头同念阮道“没事了就好,你都不知道这几日京中有多热闹,前几日我随圣上畋猎,猎了好多狍子,圣上还亲口夸我是麒麟儿”
    少年的话声滔滔不绝,喜滋滋地将冬猎时情景说给她听,期许能从她这里得一二处赞语。麒麟儿念阮心中没来由地有种不祥之感,历史上那位可称得上是天纵英才的天水麒麟儿,结局也并不好。
    她不想听见任何有关那个人的事,及时止住了,命人上了岁饭。酒酣饭饱之后,苏衡命人撤去宴席,三人在厅堂内围着壁炉烤火,等待着新年的第一束焰火在天际绽开。
    念阮一直很沉默,感知到她的心事重重,一向健谈的燕淮也不知说什么。抓了一把栗子耐心替她剥着,憋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问道“念念,马上就是新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
    她摇头,愿望,自然是有的,可她无法与他畅言。出于礼貌,也问了他一句“世子呢”
    女孩子侧头望着他时一双杏眼清凌凌的,眉如远山含黛,眸若春日横波,兼之她颈间一股幽幽的杜若冷香燕淮被她这么一瞧便有些受不住,不假思索地,将来时的目的脱口而出“我希望今年元夕的时候,你能和我一起去大市上看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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