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噩梦好似成为了夜里无处不在的东西,恐惧则写满了每一双惊醒的眼睛。
    一场噩梦可以承载多少恐惧
    如果迟迟不醒,浅层的符号会引发深处的画面,黑色种子会汲取混乱记忆的养分,一点点长成遮天大树。恐惧会召唤恐惧,恐惧会扩大恐惧,恐惧会从每一寸空气侵入到每一根骨头,恐惧
    他平静审视着这场浓黑梦境。
    没要多久,几乎是黑色潮水涌起的同时,如同重复戏剧里猝不及防的一环,忽而一切都暗了下来,无尽漆黑悄然化作了一个溶洞。
    滴答,滴答。
    像一个淌着涎水的巨怪嘴巴。
    它长久地候在那里。或许是因为水滴声充满了抚慰的韵律,又或许是因为岩壁巍然不动,除了黑暗与潮湿,那嘴巴似乎已不显狰狞,甚至可说宁静。
    起先他忽略了那道声音。梦里常常会有太多熟悉的声音,虚假的,已逝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他习惯了让听觉不用太专心,但等到那声音从水滴声里拼凑出清晰的音节,抚摸一般爬上耳畔,他意识到那是一道陌生的、没有面孔的声音。他或许向溶洞口走了一步,又或许只是站在原地摸了摸耳朵,那是怎样的声音在说什么在重复什么意识回笼间,眼皮上有清晨的亮光。
    “萨克”他想起来,那声音在叙述一个缓慢的音节,“萨克兰德。”
    睁着眼睛出神片刻,艾格把脖子靠上僵硬的椅背。许久都没做过这样一个清晰的梦,他恍惚以为这天亮前的短憩是漫长一觉,耳边是船医室窗外的海浪与鸟鸣,医生睡在角落的床铺,垂老之人的呼吸又轻又弱。
    萨克兰德,盛夏群岛。
    他开始寻思自己怎么会毫无缘由地梦到这个地方,记起了那里不同于北海的茂盛阳光、缤纷的珊瑚,还有沙滩上的嬉笑。酷寒的季节里,北海的人们偶尔喜欢南游,萨克兰德的一切都是暖洋洋又适合休憩的,他知道上船以来自己睡梦一向平静,却不知道梦里的思绪竟已放松到前往了盛夏欢笑之地。
    明明刚刚才经历了堪称惊心的一晚,不是吗望了会儿头顶的天花板,艾格从椅子上站起。
    打开窗户,天已经完全亮了。
    海鸥在散步,晨光遍洒的甲板找不到半点夜里的阴森迹象,除了那些已经丧生大海的船员,不会有第二个人类知道这艘船发生过什么,脑海里无声的画面像场幻境。
    幻境话说回来,如果离奇之事到最后只剩一双睹见的眼睛,谁又能证明那不是幻境
    “枪声我好像我梦到了枪声。”
    醒来后的医生这样说起他的睡梦。
    艾格知道等他出门转上一圈,和水手们谈上两句,马上就会明白那并非梦境。巨大的枪声响在第三根桅杆处,足以覆盖整个船尾,当时就已招来了不少巡逻的脚步声。
    接着他想到了人鱼背朝海面落下的样子。
    那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事,几乎是一个本能的反应怪象当头,虽然船舷上志怪动物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已跟随手臂与尾巴合拢,船员们的落海声像是与它全无关系,但他能感到平静的屠戮已然遍布那片甲板,黑色幻境仿佛可以吞没任何一个来人,巡逻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里,艾格不由拉开它的尾巴,推了推它的肩头。
    人鱼落海时没有挣扎,海浪翻涌间,连水花溅起的声响都微不可闻。他没有看清它的眼睛,低头的一瞬仅仅看到了两道完全张开的长鳃,像鸟类落崖时陡然张开的翅膀,急促得几乎有股惊慌之意。鱼尾滑过腰侧,刮过船舷,他握在船舷上的手能察觉到那截黑尾的颤抖,剧烈得像是尾巴上的黑鳞在被船舷一片片刮下。
    站在窗口,艾格摩挲了会儿窗框,视线不由自主去往昨晚的船舷,它似乎确实在恐惧落海,他想,忽而想去舷边看上一眼。
    打断这些游离思绪的是医生。
    老人家已经洗过脸,对着海风醒了半天神,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是恍惚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一个糟糕的睡梦。
    “如果不是那声枪响,这原本是沉沉的一觉。”苍老沙哑的声音响在窗边,讲述的却并非噩梦。老人停顿许久,“好长的一个梦。”他说,“我梦到了很多地方,艾格,那些地方我压根舍不得睁开眼睛。”
    他眺望远处,但那昏花双眼大概只能看清一片模糊的蓝,他说起梦中之地“城堡的壁炉,开满鸢尾的庭院,摆满大船的码头,松林和雪山艾格,我梦到了家乡,我梦到了他们。”
    这是个不常提及、却无法避免的话题,和老人的谈话你得时时做好这样的准备。回忆是条共通的河,年迈之人往往喜欢停在河边休憩。
    “我梦到我比现在还要老,很老很老,老到快要睁不开眼皮,双腿再也站不起来。藤编长椅和我走前一样,摆在那间庭院里,四处都是鸢尾花,蓝色的一片,风吹过的时候有点像海浪,是个好梦。艾格,我梦到自己老在了那张长椅里。”
    有那么一会儿,艾格感觉自己还在刚刚闭眼短憩中,而苍老回忆的声音是梦里的神秘韵律。也许他不该待在这里等候老人醒来,睡梦会影响睡梦吗他想到了刚刚的萨克兰德那阳光茂盛的盛夏群岛,他心不在焉地继续倾听着。
    再一次地,医生提出了让他离开这艘船的事,他还不知道疫病也好、事务长也好、还有人鱼所有他理当恐慌的事情都已经曝露或消失在了这艘船上,他只是沉浸在自己不安里。
    那是一种积年累月的不安。
    “第一年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回到家乡,我希望那些传说只是人们的传说,希望有一只信天翁能飞进诊所的窗口、一片熟悉的船帆会突然出现在堪斯特的码头,我希望你的父亲母亲,所有人所有人都站在船头冲我们招手。第二年过去了然后是第三年,四年,五年北海已经被海盗分食干净。而消失的岛消失的人,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希望艾格,怀抱希望的等候对于一个这样年纪的老人来说,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他涣散的眼睛重新聚焦“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信那些东西,不是吗我知道,我相信了,神秘未知的力量,神秘未知的敌人。”他闭了闭眼睛,神态虚弱,消瘦与皱纹总让人感觉虚弱,“天知道,一个老人所有的愿望只剩下孩子们的安全,我仅仅希望你们可以好好长大。离开这艘古怪的船,艾格,保证自己是安全的,你就算不听我的告诫,你也得想想你得想想大海另一头的安洁莉卡。”
    艾格停下了手里的推窗动作。
    老人一定在脑内无数遍演练过这番劝说“大海那一头,失散的女孩在等着我们的重逢,不是吗她一定像我们一样在期盼重逢,期盼她啰嗦的医生老头和她的兄长。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需要等候,也许堪斯特岛会来一艘航程正好的渔船,也许是在你长大到长大到我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人鱼的诅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灯无荞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灯无荞麦并收藏人鱼的诅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