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一如既往的寂静,以及手掌里这截尾鳍的缠绕。
    柔软触感十足缓慢,又轻得仿佛随时可能哆嗦掉落,在他不闪不避间一点一点地缠了上来,裹住手腕后再也不动。
    艾格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去看人鱼的面孔。
    忽然之间,他失去了这种笃定,这动物也许什么也听不懂。它只是闭着嘴巴,闭着两道长鳃,用那双灰色的眼珠凝视着他,好似他讲出来的人言不是用耳朵来听,而是需要用目光来感受的东西。
    长久的寂静过去了,久到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水迹已快干透,仿佛所有意志都去往了这道凝视里,船舷上的身躯一动不动。
    要是把此时的它搬去船头,艾格忽而联想,那大概会是一尊恰到好处的船首像。
    海上曾有行船以人鱼为船首像吗大概是有的,但一定不如此刻船舷上的这一尊切实。如果他有一艘船他曾经会有一艘船,艾格记起来。在北海那座岛上,家族里的男孩长到十五岁时就该拥有一艘船,他很早就确定好了那艘船,挑选船骨,配制轮舵,用青铜和铸铁铺排火炮台,他唯独拿不准船首像。海蛇太过纤细,鹰鸟的使用太过泛滥,鲸鱼雕出来样子圆头圆脑,不够威风凛凛。
    船首像是轮船唯一的图腾,是整艘船的象征,他应该花很多时间慢慢考虑。
    艾格抬起头。
    塑像一般的志怪动物坐在那儿。雾气浮荡,像是把它从无数传说故事里显露,黑尾,湿发,长鳃。它坐在那儿,就是神秘与恐惧的化身。
    奇妙而罕见的图腾。
    打量的视线来到那双始终凝视的灰眼珠,艾格不再开口了,劝告的念头也逐一消失在脑中。它带着未知的意图来到这艘船,大概还有着未知的手段,不管表现得多么懵懂温顺,它始终是一个未知的动物。
    围绕不散的迷雾中,唯一清晰的大概只有那双灰眼珠凝视的样子,他已把视线移往了深海,侧脸却依旧能清楚感受到那道目光。它一直在这样看着他。
    可那目光也是捉摸不定的。
    像是隔着深海从很远的地方投来,又仿佛近得在贴上额头,他几乎皱眉,任何人在迷雾里不得其法时都会皱眉。从志怪动物上船到现在,他并非对这种落在自己身上的凝视毫无所觉,不管那些举动是多么悄无声息,这一道道目光却分量十足,次次透雾而出。还有这把缠绕的尾鳍,他低头注视片刻,又一次地,他几乎是起了好奇他明确地在好奇。
    但,医生那些话是怎么说的
    指腹摩挲过尾鳍的边缘,他目视一点尾尖蜷起在掌心未知需要经过细细的观察与探索才能判定。如果是以前,如果我们还在陆地,如果你还是那个站在守卫与堡垒后面的孩子艾格停住回想。
    始终暗淡的海平线在雾里若隐若现,天快亮了。
    这会是混乱的一天,他漫无目的地想。人鱼消失,水舱那把被打开的铜锁却还在,他并不认为那苛刻多疑的事务长会忘记过问这事。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混乱,接下来的每一场睡梦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安稳,趁着天还没亮的功夫,也许他应该回去补上一会儿觉。
    望了会儿船尾的舵楼,艾格摸出兜里那串钥匙,抬手递还给人鱼。无疑它知道钥匙的用途,巫师有句话说得没错,它待在它的地方,水池或大海,任何地方。只是下一次睡前,也许他们应该在关上通风口的同时挂上一道牢固的锁,并且收好每一把钥匙。
    钥匙是暗沉的铸铁颜色,人鱼没有接,也没有看向那串钥匙。
    长久的凝视间,它眼珠上那种动物独有的湿润已经消失,只余一片深邃灰意,除了底下的人类面孔,那双眼睛像是没能看到其他东西,包括自己那截越来越紧的尾鳍。
    加重的触感已经快要绞缠到臂弯,艾格动了动手肘,等了片刻没见松动,另一只手不由握了上去,继而拽了下。
    人鱼随之压低肩膀的样子像是上半身也受了这一扯,然而艾格知道自己力道的不痛不痒,他抬眼看去,它那两道长鳃已然半张,瘦削左颊因控制鳃部的力度出现了一下细小抽动,有那么一瞬,他以为那张脸上会露出见血时的狰狞模样,但他眼睛一眨未眨间,能清楚看到那半开的长鳃在它低头刹那就已统统压回脑后。它屏住了呼吸,它的脖颈停了片刻,继续靠拢。
    依旧是十足缓慢的动静。
    志怪动物凑近人类的样子仿佛肩上有块危险又沉重的坠石,它费力抵挡,鳃尖不时轻颤,而坠石底下有张没有防备的面孔。
    一滴水落上了脸,像他摸着潮湿爬梯望向通风口时那样。
    很难说这逐渐拉近的距离里是否有危险的成分,那苍白肩线上仿佛蓄着一股巨大力度,又像是随时可能因任何一点动静而彻底停止。
    他应该按住这截凑近的肩膀,一时半会儿却没有动。它想干什么不像是要落回甲板的样子,没有人可以为这条未知动物的诸多举动做出注解,他出神地想。眼前是一段敞露的脖颈,脖颈上挂下来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人鱼的诅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灯无荞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灯无荞麦并收藏人鱼的诅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