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上人的位置,得到了他配得上的所有。
    明明他不再身形单薄,不再过着日复一日清贫的日子。
    人人皆知其将要大放异彩,他注定成为一颗闪耀着的星星。
    她揭开那层纱,注意到了顾昭眼下的疲惫为了站在那个位置上,究竟付出了多少。这些年来,未曾有人关心爱护过他。
    他想走上仕途,但凭借他的能力,未必要通过进入镇国公府做世子来达到目的,因此,也许他已不再是山间的青松翠柏了,亦或不再自由无拘束。
    这一路走来,顾昭一定吃了很多苦。
    女郎不由自主地伸手,怜惜着轻轻抚上俊美而冷漠的面容。
    这个动作似极大地触动了眼前的人。
    她看到了郎君怔住的模样,这张万年冷清自持的神情,似乎被击碎了,流露出一丝异样。
    陆怜烟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噙满眼泪的自己。
    曹月是极爱哭的,是需要人疼爱的。
    陆怜烟不是,陆怜烟三年只哭过一次。
    她未曾料到,还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位幼时恋慕过的郎君,记起那段快乐过的时光。
    就像原以为自己坚强到不会再哭泣,结果时隔多年又一次的落泪,竟轻易到只为那人一句“无人”。
    无人爱他啊。
    她心里好难受。
    好像碰到这个人,什么都不对了,她的心也往曹月的方向跑去了,可她不想成为曹月。
    那个小鬼有什么好,傻乎乎的,总是被欺负,连自己的亲人也保护不了。
    泪珠子流淌在脸侧,顺着耳边鬓角即将落下。
    一双温热的手掌轻轻拂去滚烫的泪意,她湿润的睫毛眨了眨,木灰色的凤眸顺着手掌望了过去,他们四目相接
    “公主,烧好热水啦”门猛地被拉开,高髻北域女郎端着盆热水,大声冲屏风里头喊道。
    旖旎被毁得分毫不剩。
    女郎被惊吓到,想要扶着地板起身,结果将毯子拽出一部分,桌上零零散散的物件随之噼里啪啦摔落在地,兵荒马乱,彻底陷入了手足无措之中。
    阿兰丹向里走近了几步,大大咧咧问道“公主还有力气摔东西你们中原女郎也没有那么娇弱嘛。”
    脚步声愈发近了。
    她惴惴不安看了眼顾昭。
    只见郎君收回了手,眸中深了些许,也一同收回了方才情绪流露,他利落起身将衣衫不整的女郎一把抱起,一手按在她嘴上,压下了陆怜烟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稳稳的将娇小的身躯放于床榻上,拉上了帷幔。
    陆怜烟气息不稳,她脸上还淌着泪珠,面上红晕渐渐向别的地方延伸,连耳朵、脖颈,通红得像胭脂一样,她未察觉过来,已经从温暖的怀抱中被温柔放置在了床上。
    最后一眼,是他清冷的眸扫过来,随意落在她腰间,不紧不慢整理着衣袍的模样。
    女郎没有听到,郎君在帷幔即将拉上时,微不可闻道“既不是她,无需任何人在我身旁。”
    帷幔隔开了二人,影影绰绰。
    陆怜烟像从干涸的河床中被转移到湖泊里的鱼,再次活了过来。只是心间缺了块东西,空落落的。
    床榻上,心声如鼓震得她振聋发聩,女郎闷闷抿着唇缩成一团,拨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安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房内”阿兰丹显然已经看到了房内的男人,她的声音警戒,语调上扬。
    帷帐外的身影整理好了衣袍,缓缓回身,顾昭低沉的声音在帷幔外响起“圣上赐婚,我与公主有婚约。方才过来时见四下无人值守,进来看望她是否安好。”
    在顾昭回身时,阿兰丹已经深吸一口气,小声嗫喏道“咦,好俊朗的郎君。”
    声音是小,但屋内静谧,她听到了,顾昭也必定听的清楚。女郎在帷帐内咬着指尖,面色不愉。
    听了顾昭的解释,阿兰丹顺理成章接话“我叫阿兰丹,是容景商会会长家的嫡长女,过来是给”
    突然意识此事应当保密,但眼前人是公主未成婚的驸马,她该不该说呢
    阿兰丹声音尾调有些纠结。
    郎君轻声道“此事我已听公主说过,你进来伺候吧,我改日再来看望公主。”
    他的步伐永远沉稳,如他的人一样,永远相信自己,理智且以行动证明所有。
    门声响起,也代表那人远去了,好像刚刚屋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就这样毫无迟疑的走开。
    方才自己流泪时他拭去的动作,又代表什么呢
    她不想再如霜月阁秘药银盒一般,自己空想一场了。
    帷帐内的娇弱女郎仰着头,对着床榻顶的红楠木发怔,随即帘子被拉开。
    “公主,你父皇找到驸马可真真是极品郎君啊,放在我们北域女儿中那是要赛马抢夺的郎君咦,公主你怎么哭得这么凶,施针的后劲儿上来了吗”
    “呜呜呜”
    “别哭啦,来,帕子给你擦擦。”
    女郎接过帕子,泪珠止不住得往下淌,委屈得擦着眼泪,抿着唇心里暗暗骂自己分明在意到不行,还在心里嘴硬,放不下自尊心。
    而那可恶的男人从未问过自己,也不愿相信自己。那她为什么要去先放下身姿,低到尘埃里去吗她不需要
    她虽也有不对但如今,他爱怎样误会,就继续误会去吧
    三年时间,足够改变她,令顾昭认不出来她是原来的那个曹月。也足够改变顾昭,让她头脑发昏,彻底看不透郎君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们不再是互相最珍贵独特的那人,都将彼此还给了世间,又成了普罗众生中的陌陌不相识的另一人。
    顾昭爱曾经的她,而非现在的她。
    月色透过云落于庭院中,清和月夜罗汉树下,如山玉般的郎君独自一人坐在院中,他仅着里衣,白衣胜雪,浑身透着冷意。
    他正在沉眸静静饮茶,一旁的暗卫送了信上来,放于桌上,郎君随手揭开,问道“近日可有古砂道长的消息。”
    那暗卫小心翼翼回复“似乎已去往东黟国,道长近来身体愈发不好了。”
    顾昭沉吟片刻,开口“替我带口谕给她,问一问,当年她所说之事,可是句句无错,确凿无疑”
    “主子,所说之事恐传达有误,可以更具体些吗”
    “你告诉她,是关于我母亲之事,她自会知道。”
    言尽,那人飞快的离去了,树下又只剩下清冷俊美的郎君,他在寂寥中处之泰然。
    阿兰丹立了功,陆怜烟又送了封信去往逢淼淼处,要她批些银两过来,以救济贫困潦倒的公主,好给人家还债外加付了赏赐。
    北域女郎倒是不在意赏赐来的早晚,兴致勃勃与她筹谋了法子,要回去整顿家里其他房内的庶子庶女们,确定事了后再去京城,陆怜烟替她估算了下,若是自己,不出十日就能将那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但若是阿兰丹嗯,一个月吧。
    于是以一个月为期限,千叮咛万嘱咐了番这位心性率真的医药世家的大小姐,命她一定要顺顺利利到宫中,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见阿兰丹满口答应时不以为然的模样,陆怜烟心底是有些不安的,要是如今在京城,她定给这个大宝贝身边放上一百号人日日夜夜看守。可惜眼下她只能偷偷从顾昭的人手里抽了一位,放在阿兰丹身侧留看。
    顾昭那边倒对此事没有异议,连个音讯也无,据说大清早就带着兵马到落绊山除“山匪流寇”去了。
    他留给自己的仆役虽不多,每一个都是暗卫中的精锐,当然,要是能动用他的钱就更好了想到那份契约,女郎大清早醒后,对着镜打开妆奁,心情无比糟糕。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在这世间半步难行。
    她如今,仅空有公主的名头能在这春水县以身份压着别人了,身边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仆从,更无银钱傍身。
    见女郎镜中咬牙切齿的模样,身后新来的婢女萍儿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梳头的技艺不熟练,惹恼了这位尊贵的德馨公主。
    上一位被公主赶出去的那位润儿,虽然公主本人没有责罚,可府邸大夫人知道后狠狠惩戒了一顿板子,到现在连床都下不来呢,她慌忙也跪下了“公主,可是萍儿哪里做的不好,您骂我就是了”
    陆怜烟“”
    为何这府邸中的婢女动不动下跪,显得她好似夜叉罗刹。
    勾得她好生想念夏莲,夏莲既聪慧,又会武,还了解她的习性
    陆子澜定不会杀她的贴身侍女,还要留着威胁于她,不知现下夏莲如何了
    清晨,室外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吵着她更加担忧不已,女郎不由得叹了口气。下头跪着的萍儿又颤了下身姿,加深了份焦虑不安。
    在落绊山地窟内,阴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囚牢里,关押了几十号人,一眼望去每个人都浑身发抖瑟缩着。
    山中本就比正常温度要低出许多,地窟里与溶洞相似,温度低如寒冬腊月,他们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连正常入睡也困难。
    恐怕不久就会有人病死在地窟内。
    人们都沉浸在半睡半醒间,咳嗽声昼夜不停歇,一个身影打开地窟的门,悄然溜了进来,他未曾理会一旁噤若寒蝉的可怜人儿,一路猫着腰往着最深处走去,其余人也没有发现他。
    最里头的牢笼里关押着浑身青紫的女人,墙上开了道小小的窗户,清晨林间的微光洒落在女人的脸上,照着她如今的模样女人的双手被锁链紧紧拷在柱子上,已然昏厥了过去,眉头仍紧紧皱着,身体偶尔紧绷,应当正做着噩梦。
    牢笼锁链在沉寂的湿冷中哗啦作响,引得她恍惚睁开眼,望向正在开门的那人,这一幕使她很快清醒了。
    看他蒙着面,不是陆子澜的人,女人颤颤巍巍开口问“你是”
    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姑娘,我是奉公主之命来救你出去的,这里不宜多说话,我们快些出去吧。”
    声音极轻,怕吵醒到旁边笼中关押着的其他仆役,若是那时,上头也就有人发现了。
    女人正是夏莲,她怔楞半晌,因在地窟里呆了太久。受尽各种折磨,思绪也不再清晰,她狠狠咬了口嘴唇,边转着脑边闷闷出声,答应道“好”
    那人一步步向夏莲走近,行走于地面,却悄无声息。
    而此时,陆怜烟心头一紧,手指颤抖,不小心摔碎了件乘放口脂的青花瓷盒。
    她捂着胸口,轻轻弯着腰,意识到这应当是阿兰丹所说的后遗症来了。
    以针刺青虽然正中穴道,可以疏通原本病症的位置,但并不能一蹴而成,最初穴道被打通时,人体会产生过激反应的症状,需要几个月时间慢慢调理,才能恢复正常。
    阿兰丹回家去了,把帮助缓解后遗症的药方教给了陈秋白,于是做表哥的受此重任,在县令府邸也暂时歇脚住下,离她的院落也不远。
    女郎抬起头,对着呆住的萍儿吩咐“去请陈医师过来一趟。”
    陈秋白过来得极快,带了份熬制好的稍凉中药,温度适宜,陆怜烟静静服下后顿觉消除了不适,有了闲情雅致,勾唇笑着打趣道“小掌柜的,这药方为何不传外人,却能传给你”
    温柔郎君无奈看着她,似乎在责怪她的凉薄,连恋慕自己之人的八卦也能打听得出口“我与表妹并非公主你所想的那样,她”
    他比昨日相见时,面容好像又改变了些许,可仔细端倪,哪里都未曾又不一样。
    陆怜烟好奇极了,为何陈秋白近日与自己相见时,每次都令她感到舒适和煦如风,像温柔的阳光照拂人心。
    他倒也没有避讳,正耐心讲述着阿兰丹的故事“表妹她自幼生活在北域,我伯父来中原时,伯母不愿意,所以留下了表妹在北域,由伯母带在身边,直到她及笄后才来春水县,多年后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伯父给她与母亲的竟只有冷遇。陈家还在春水县时我曾多次照拂过她,故而她对我依恋了些。不过表妹也很厉害,打架骑马完全不输男儿。”
    听了后,女郎有些出神,回忆起自己幼时,若是也有一个人在身旁护着自己,她应会将那人当做救命稻草,便也不会乖乖听话出宫,更不会遇到顾昭。
    而她没有阿兰丹幸运,也没有她体力彪悍。
    陆怜烟开口“你们兄妹情深,成就一段佳话倒也不错。”
    这话是真挚且发自内心的,这二人出身同为医药世家,都是嫡女嫡子,且情谊深重,门当户对,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再是般配不过了。
    但说完后,她也心觉不合适,毕竟郎君恋慕于自己。
    她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位郎君,而陈秋白未有恼怒,只是冲她温柔笑着“若是公主想看,我必成就一段佳话。”
    是她没有想到的答复。
    女郎连连摆了摆手,她并不是想拿身份命令陈秋白,轻声叹道“这种事情,旁人说都不算,你不像我,你还可以有选择的权利。我身为公主既然享受了俸禄与权力,有些事便无法自己做主了。”
    他弯弯的眉眼带着不解,困惑着轻声问“圣上赐婚公主与世子,公主不愿意吗还是世子待你不够好吗”
    “并非如此”陆怜烟沉吟道“罢了,这些都是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小掌柜的,你以前生活在春水县,今日便带我随处逛逛透透风罢。”
    陈秋白不再多问,备好马车带她出了城一路赏春光好景。
    他的确是陆怜烟见过的郎君中,相处起来最为舒适惬意的,温柔二字,仿佛刻在了陈秋白的骨子里面。
    女郎基本笃定,曹陈百年交好的计划不会有变。毕竟陈秋白这般真心实意对别人极好的人物,也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的好意。
    马车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一处河边的凉亭,上面题着“霖风亭”三个字,下了车,陈秋白踩着落叶缓缓对她道“霖风亭是这附近最适合赏春景的地方了,前些年,我与表妹春日里最常来这里玩耍,我们在那边的河里钓出来过不少鲤鱼,只是表妹贪吃,每次不曾给我留下过鱼。”
    逗着陆怜烟笑出了声“你倒是好脾气,受了阿兰丹的欺负也还护着她不受别人欺负。听你这般,倒觉得方才打趣你二人适合结为亲事并非说错,你们脾气上互补,极有很可能成事。”
    郎君看着她的笑,朝她道“也许正如曹姑娘所言,我日后会多与表妹相处试试,说不定能结成良缘,那便是姑娘做的媒约,到时可要来吃酒。”
    一旁亭中突然窜出来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衣衫褴褛,毛发久未打理,他看起来神志不清,直直朝着女郎的方向冲了过来,被陆怜烟身后的几个仆役压倒在地上,疯狂挣扎着,嘴中叫着“郑州郑州”
    女郎凤眸间流过一丝惊异,向前匆匆走近,看了半天才认出这人。
    作者有话要说1咏蔷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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