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和李丞相一直说到半夜, 眼看天将拂晓, 夫妻两个才散去。
    李丞相过一会还得上朝, 自请去书房睡, 林氏便走了另一头。
    路过大门, 看见门房的家仆急匆匆穿衣去开, 原来是诗兰回来了。
    林氏一惊, 暗暗自责自己顾着时月的事, 居然连诗兰一夜未归都没发现。
    紧走几步,微弱灯光下,她看见送诗兰回来的是一架普通的牛车, 诗兰还换了一身衣裳。
    林氏大惊失色“诗兰你身上的衣裳怎么换了”
    李诗兰一回头,像被抓了包的小偷,头埋进了胸口,小声唤“阿娘”
    蔡机从车上探出身子, 朝林氏行礼“丞相夫人。”
    牛车轻微晃动,林氏看清这是个胖胖的年轻人,下意识将李诗兰拉到身后“你是谁”
    蔡机诚实道“小子蔡机。”
    林氏略一回忆, 想起了此人“原来是公子机, 小妇人有礼了。”
    蔡国虽然孱弱不堪,蔡机母子也因此寄人篱下,但不论怎么说,他是一国王侯的儿子, 礼数还是要的。
    “夫人客气。”蔡机回礼, 替诗兰答“府上大姑娘在宫里不慎迷了路, 偶遇了我娘,夜已深,小子奉娘亲之命送姑娘出宫,好让夫人和丞相不要担心。”
    林氏迟疑了一下,诗兰进宫不止一两次了,怎么会迷路呢
    她没有表现出来,朝蔡机福了福,感谢他亲自送李诗兰回来。
    蔡机没有多话,亦没想久留,道一句天快亮了,就先走了。
    牛车很快调转方向,慢慢走出了这条巷子。
    林氏一直望着,再看身旁诗兰一直低着头,心里狐疑更重。
    转身,口气忍不住有些严肃“诗兰,你跟阿娘来。”
    李诗兰低着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提起裙角跟在林氏背后。
    巷子里,丞相府邸的大门缓缓关上。
    临近拂晓,一丝天光也无,蔡机的牛车独自行走在黑暗里。
    他耳朵忽然一动,撩开车窗的帘子探出身,看到从李家墙头掠出一个人的身影。
    蔡机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竹筒,轻轻一拧,将一端放在眼前瞄准了那个身影。
    良久,嘀咕道“慕容成”
    这个时间,慕容成在这里做什么
    马夫安静地驾车,蔡机把身子缩回车里,对他说“咱们先不回去,去一趟去孙氏商社。”
    李家内
    林氏从诗兰口中了解了更多细节,但诗兰羞于提公子嘉的事,更不愿意说李燕玉的事,只顺着蔡机的话,含糊其辞说自己迷了方向,误入了蔡机他娘住的地方。
    林氏不大信“你的衣裳去哪了身上这件是哪来的”
    出了时月的事,让她对这种事异常敏感,非要追问到底不可。
    诗兰嗫嚅着说“女儿慌不择路,将裙子勾破了,身上这件是雁夫人借给女儿的。”
    雁夫人,也就是蔡机的娘,蔡侯封号为“声”,人们更常冠上蔡侯的封号,称呼她声雁夫人。
    林氏将她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但诗兰已经重新梳洗过,没被嫡母瞧出什么。
    林氏将信将疑,说“今晚是阿娘不对,顾着你妹妹的事,都忘了你还在宫里。”
    诗兰摇摇头不敢答话,头压得很低。
    林氏将她拥在怀里,说“诗兰,你是阿娘最懂事的孩子,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跟阿娘说,知道吗”
    “比起别的,阿娘更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诗兰颤抖了一下,差点就将今晚的事对林氏和盘托出。
    但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到底她性子太懦弱了。
    林氏对诗兰的纠结毫不知情,扶正女儿头上的珠花“咦怎么少了一朵。”
    诗兰慌张地摸了摸“许是换衣时,掉掉了。”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林氏没在意“好了,天都要亮了,你快回去睡吧,阿娘先走了。”
    “女儿送阿娘回去。”诗兰一直将林氏送出院子老远,才转身回去。
    阿菊早等在花门边,满脸焦急地迎上来“姑娘,你一晚上没回来,奴婢都要担心死了”
    诗兰摇头“阿菊,我没事。”
    “看到姑娘平安回来,阿菊就放心了,快让奴婢服侍您抓紧睡一会儿,再不睡天都要亮了”阿菊推开房门。
    “好。”诗兰温顺地答了一声。
    “对了,阿菊。”合上门后,诗兰轻声问“三妹妹回来了吗”
    阿菊一愣,仔细回忆“对啊,对门的三姑娘好像也没回来呢。”
    因为上次的事,李燕玉和李诗兰虽然还住一个院子,但两方势成水火,尤其是阿菊,真是恨死了对面屋主仆,平时遇到两人也是当没看见的。
    “姑娘问对面的干什么晦气坏了”阿菊不太高兴,要为诗兰脱下衣裳。
    “她今晚啊,指不定攀了哪根高枝儿,正暗暗自喜呢”
    “阿菊,我自己来”诗兰慌忙拦住她的动作,下意识背过身。
    “姑娘”阿菊意外,终于借着烛光看到她缠着的手,惊呼“您受伤了”
    “阿菊”李诗兰急忙摇头,要她小声。
    阿菊慢慢揭开她的衣裳,看到了许多伤痕,大惊失色“姑娘您您昨晚到底怎么了”
    “不行不行”阿菊年纪比较大,一看到这伤就暗叫不好,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她哭道“姑娘,让奴婢跟夫人说吧,您到底受了什么苦,要叫夫人和丞相为你做主啊”
    李诗兰拼命摇头,好不容易快忘记的可怕记忆一下涌现了上来。
    她压抑了一晚上的委屈像溃堤一般,将头埋在阿菊肩上,终于哭出声“阿菊”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李家人是被宦官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的,门房引他入内去找李丞相,丞相正在更衣。
    “怎么了”李丞相不紧不慢地系上香囊“慢慢说。”
    宦官着急忙慌的,在他耳旁嘀嘀咕咕。
    “啪”一声,李丞相的手顿时松了“死了怎么会死呢”
    宦官急道“君上不敢外传,丞相快快随奴进宫吧”
    “快,头前引路”李丞相顾不上再梳洗,急急忙忙走了。
    过了一个时辰,时月刚醒。
    林氏正在给她打包逃难的东西,时月坐在床上打哈欠,李锦乐在她床边打哈欠。
    丫鬟和仆妇们来回忙碌,林氏边指挥边给一双儿女训话“阿娘写了信给你外祖父,去郑国路途遥远,你们兄妹要互相照顾,知道吗”
    时月打了个哈欠“好”
    李锦乐也想打个哈欠,刚张嘴就被林氏瞪了一眼“尤其是你,李锦乐”
    “你是戴罪立功阿娘就把你妹妹交给你了。”说着,林氏撇过头,万分不舍。
    他把嘴闭上,认真答应“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妹妹。”
    林氏擦擦脸“瞧我,又这样,时月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东西可要带齐才好”
    她总觉得这个也少带了,那个也少带了,看了一圈,还觉得不够,又指着衣柜里“把冬日的衣裳给你们姑娘多带两件,还有那件月牙白的罗裙”
    时月和李锦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李锦乐摸摸妹妹的头,十分懊悔“月妹,二哥对不起你。”
    如果他当晚没有喝那么多就好了,李锦乐肠子都要悔青了。
    时月摇摇头“这事和二哥没关系。”
    这厢还没收拾完,管家急匆匆跑过来,在门外唤“夫人夫人”
    林氏回头“怎么了”
    管家说“宫里来人了”
    林氏止住他的声音,以为是太子宫来接时月的人,恨声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谁知道管家说的压根不是这回事,他急切地说“司寇府的府官大人来了,说大姑娘犯了事,正要捉她去审呢”
    “夫人,您快拿个主意吧”
    “什么”林氏万分意外,诗兰
    一向乖顺的诗兰
    许是她太惊讶,屋里的丫鬟和仆妇都望了过来。
    “继续做你们的事。”林氏掩上屋门,将管家拉到一边“来的是司寇府哪位大人有没有说诗兰犯了什么事”
    “是一位府官,姓张”管家平时常替李丞相迎来送往,认得来人的品阶。
    他又忽然想起天刚亮的时候,李丞相也被急匆匆叫进宫,便把事就对林氏说了。
    “奴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原因。”
    田本是司寇府的最高长官,而这位张生只是其部门一个基层小隶,派他来,意味着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林氏心里有数了,让他带路“走,去前面看看。”
    林氏刚走,司寇府的役卒就吵吵嚷嚷冲进了隔壁院子,阿菊的尖叫随后传来“你们是谁要带大姑娘去哪里”
    一墙之隔的时月和李锦乐自然也听到了,后者立马冲了过去。
    “银杏,我鞋呢”时月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隔壁,狭窄的院子里,阿菊将李诗兰挡在身后,十几个役卒将她们堵在角落。
    李锦乐及时赶到“你们是谁啊”
    身穿官衣的役卒回头“原来是二公子。”
    “卑职们奉旨,要请府上大姑娘过去问话。”
    役卒们虽然这样说,可手里的铁链“哗哗”作响,没什么可信度。
    “二哥”诗兰无助地喊了一句。
    “我妹妹犯了什么错谁叫你们来的”李锦乐冲过去拦在诗兰身前,他认出这些人身上穿的乃是司寇府的官衣。
    司寇府掌管人命关天的案子,不会轻易出动抓人的。
    “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就在这时,时月也赶到了,一瘸一拐走到几人身边“大姐姐。”
    诗兰的情绪一个没绷住,泪眼朦胧“妹妹,我有点儿害怕”
    “张大人在前头,具体的只有大人们知道。”役卒把铁链扔在李锦乐脚下“还请二公子,别为难我们。”
    “实在是大姑娘犯的这事,把天捅漏了”
    李家人虽然百般阻拦,但司寇府的役卒很强势,很快拷上诗兰,把人带走了。
    张生凭借着李丞相的面子,透露了一句“似乎是和公子嘉的死有关。”然后一群人就走了。
    林氏万分意外“公子嘉”
    李锦乐也瞪大眼“怎么可能诗兰那么弱不经风,让她杀只鸟都费劲”
    “凶手怎么可能是诗兰”
    “公子嘉死了”时月还想到了另一层,公子嘉是代表鲁国来和卫国签订条约的,结果人死在悼公眼皮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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