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县衙上上下下所有吏员与衙役, 全部换成了手握“文凭”,文能写公文, 武能扛水火棍的“高级”县吏。
    他们很快发现,认识常用字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处, 比如,在县衙外头贴个告示, 不必请一旁坐着算卦代写字的先生,自己就能给百姓读告示了;平日里巡街也轻声细气了不少, 毕竟总得做出个“文化人”的模样,不能与那些混混们一般模样。
    最要紧的, 是县太爷发下来的一些朝廷邸报、内部参考其实就是一些摘抄摘要, 他们也都能不费多少力气地读懂了那上头有不少胥吏盘剥百姓、刁难索贿、挟制主官、监守自盗、包揽诉讼一类的罪案,以及案件的最终结果。
    那些结果自然是胥吏们被绳之以法, 处以极刑。偏生这些“参考”对于这些人的下场,描绘得细节精确, 栩栩如生。刘立兴读来, 仿佛能听到刑场上那些惨绝人寰的呼号。他一路读下去,汗毛立一阵又倒一阵的,心潮此起彼伏。
    这会儿刘立兴正翻阅着一份“参考”,忽见叔祖刘名化过来,刘立兴便问“叔爷爷,您说这些个官府里的吏员,放着好好的公门饭不吃,为啥非要不尊法纪, 作奸犯科”
    刘名化听见,顿时一脸的乌云,心想你小孩子懂个屁
    胥吏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的职业,走得稳走得巧了便能赚得盆满钵满,一人得道连带整个大族都鸡犬升天;走不巧了摔跌在那刀尖之上,自然是鲜血淋漓死无全尸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别看这些了,”刘名化心里虽然不喜,但还是叫上了刘立兴,“跟叔祖来,今日是去袁大人那里商议征收岁赋的事。”
    刘立兴登时应了,尾随叔祖去了县衙后堂的一座花厅里。
    刘立兴今年十八,刘名化辈分比刘立兴高了两倍,是他的叔祖,但刘名化今年不过四十多岁,正当盛年,是个精力充沛的人物。据说当年刘名化第一次承下了县里征收岁赋的差使的时候,曾经三天三夜没合眼,把所有的账目全都对平,因此得了上上任县老爷的青目,此后县里征赋的差使,就全都是刘家担着的。
    两位刘氏族人进了花厅,见到的却不是县尊袁化,而是一名十七岁俊美非常的少年男子,陪着他的是师爷李有为。
    刘立兴对眼前这人很熟悉,当即拜下去“属下见过贾三爷。”他以前常在桃源寨,自然见过贾放。
    刘名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皮囊好得不像话的年轻人,竟是常驻在武元县的平南节度使贾放。
    贾放温和地让两人坐下,开口道“此前问过了李师爷,说是刘书吏每年都是主持征收秋赋的任务。立兴虽说今年刚来,但你替下的那位族叔以前也是负责这一块工作的。”
    贾放见刘名化年纪大些,便尊称他“刘书吏”,而刘立兴和自己年纪相仿,是刚刚通过文凭考试被提拔到县衙里的年轻人,便叫他“立兴”。
    称呼不同,刘立兴便显得十分得意。刘名化则不动神色,但是斜眼看了侄孙一眼。
    贾放便转向李有为,笑道“这武元县的情况么,确实比较特殊一点。”
    师爷李有为一张老脸登时发红,努力地嘎嘎笑了两声融洽气氛。
    贾放说的“情况特殊”,指的是县令袁化身边只有一名师爷李有为。通常情况下,一县之尊身边有两名师爷,一个负责刑名、一个负责钱粮。但偏生袁化刚上任的时候没有带钱粮师爷,当地也没能物色到。武元县的县衙就像是一个瘸子,刑名上强而钱粮上弱。
    谁知没过多久,县令袁化就发现,其实他的上一任在任上的时候,也是只有一个刑名师爷。钱粮都是交给县吏去打点的,每年的岁赋都是交给刘名化和一班衙役打理的,而且向来能妥妥当当地收上来。
    但是今次征收秋赋会有些不同,所以贾放建议县令袁化不要出面,由他亲自来和刘名化谈。
    “刘书吏,今次秋赋的征收,和以往不尽相同,因此本官在筹备这次征收工作之前,想先和您谈一谈。”
    刘名化将身体挺得笔直,拱手道“不敢”
    他一直以刻板、一丝不苟的形象示人,在这县衙里,这种方法自有其好处。至少袁化就很信任他,虽然知道他主持征收秋赋之事存在各种弊端,但那也是刘名化“一丝不苟”地遵循了以前征粮的惯例。
    此刻贾放似乎也对他这种态度非常满意。
    只听贾放开口道“监国太子发了话,允许武元县截留一部分秋赋,留在县中,作为本县各位县吏的薪俸。但是本县需要运到永安州的秋赋粮食,不能少于去年。”
    刘名化一听,当即做出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其实他心里暗笑早已想到这一点了。县尊袁化当日曾经夸下海口,说是要让所有县吏都能堂堂正正地领取薪俸,但是朝中未必会批,即便批下来,估计也只是让武元县自行解决。
    果然,这是让武元县自己想办法解决。
    听到这里,刘名化一个字也没多说,只是继续一板一眼地向贾放一拱手,道“请贾大人示下。”
    贾放便拿了一张纸出来,上面写着一个总字数“我和县尊大人一起计算了所有吏员理应得到的薪俸,这是一年的数字,要从今年的粮赋里截留出来,留在武元县的。”
    刘名化本就是个精明的人,看到这个数字,飞快地除了一下县中吏员的人数,便觉得这个金额相当的公道。
    他心中暗喜,表面上依旧一板一眼地问“今年的秋赋如何征收,请大人发话。”
    贾放便盯着他,慢慢地开口“将今年的粮耗和淋尖踢斛,都留在武元,便差不多了。”
    刘名化听见贾放亲口说出“粮耗”与“淋尖踢斛”的时候,已经彻底惊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贾放这么年轻,又是朝廷派下南边来的大员,怎么竟懂得这些。
    “粮耗”,和“火耗”是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在征粮的过程中,先预估一部分损耗,武元这里的粮耗大约有一成五,这就意味着百姓原本要交一石粮的,现在就要再交上一斗半才能合格。
    而“淋尖踢斛”,就更加神奇了。这是指百姓缴粮的时候,会把粮食倒进一个很大的容器之中衡量体积。米粮倒入斛中,难免会冒出一个圆锥形的尖。而官吏们见到这“堆尖”形成,便会奋力上前一踢,一脚下去,堆尖消失,粮平齐于斛中,原本的“堆尖”则全部散落在地,成了征粮过程中的“自然损耗”。
    一听到这儿,刘名化心惊固然心惊,这心底也渐渐有一股子无明之火,腾腾地蹿上来这算啥
    这征粮过程之中,原本就是归属于他们这些征粮吏员的灰色收入,到了贾放这里,竟然摇身一变,就要转变成为官府光明正大颁发于他们的俸禄
    所以他们额外的钱一文未得,好不容易“淋尖踢斛”得来的那一点点收入,竟然还要和县里那么多人一起平分
    这就是县尊大人口口声声的“以薪养廉”
    刘名化竭尽全力忍下了心里的怒火,一张脸依旧是平静如水面,缺乏表情,只向贾放又拱了拱手,示意他已经知道了。但是在和族中各位族老商议之前,刘名化不打算发表任何接受或是反对的意见。
    这时候恰好李师爷插了一句嘴,问“贾大人,今年依旧是让刘家包征吗”
    贾放这回却没明白“包征”是什么意思,李师爷只好帮他解释“就是刘家先垫付出所有需要的钱粮。之后县里的征粮役使下到乡里,征上来多少,就给刘家多少。”
    贾放听着听着,忍不住望着刘名化笑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刘家竟然这么无耻,除了征粮时县吏们这一道又一道的“粮耗”、“淋尖踢斛”之外,刘家竟然还能再插上一手,以这“包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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