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漠视,蜷曲的十指越发的抖。

    偏生吴尚知枉顾一切,径自朝傅净而来,“你后面也没个电话给我,我都不晓得你去哪了。那天晚上你非要出门,怪不得我总觉得会出事”

    傅言骇得,生怕他说漏了嘴,立时出声截停他的话,“吴尚知没看见我奶奶非常不欢迎你嘛我拜托你立刻马上滚。”

    两人兀自意惹情牵,老太太再糊涂也懂了,重重磕下碗盅,“什么意思啊不要跟我说,你俩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勾当。我心脏不经吓的晓得伐老傅家乌七八糟的事情已经一箩筐了,不要在我临死了还添一桩。嫌我死太慢是嘛”

    这头人气冲冲地说着,那头傅言能清明地望见奶奶的手在颤,乃至帕金森的程度。

    她彻骨酸心般难受,被作弄、被背叛,况且肇事者还是一度不忍脱手的傅净。

    于是她蹲身央求奶奶,“请和王妈出门散散步罢好嘛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我有能力处理的。求求您相信我,您在这里我反而特别负罪。”

    老太太始终不肯,幸好王妈知机救场,外加傅言足够坚持,这遭修罗场只剩三人对质。

    那厢门刚从外面虚掩,傅言的胳膊就扬起来了,与此同时,吴尚知十分大丈夫地挡住了傅净。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有无数问题澎湃的,最终溢出嘴的仅有这一句。

    傅净无甚表情地答,“总之是在你和他分手后。”

    “撒谎我和他分手前你们就已经走得很近。傅净,你今朝实话告诉我罢,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当你姐姐的,奶奶也没有资格盼到你良心发现。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麻烦你主动离开这个家好罢我们恩养你到今天,仁至义尽了已经。”

    傅言之前还以为奶奶的担忧多余,什么心头刺豢养久了,早晚成荆棘不可收拾。

    她早该劝阻的,错在第一步,认养了祸根的女儿,天生就是来咬农夫的蛇。

    吴尚知到底纸老虎,两个女人同台戏,他连声堂鼓都敲不进去。

    但他也有心里话必须要说,他问傅言,“难道你认为你比傅净可怜嘛你好歹有过名义上的生父生母的,凡事也是老太太偏袒你,可她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赶她走让她去哪安身立命快刀斩不断的亲戚,至于闹到这番田地嘛”

    傅言心像酒坛哐当堕地。情分是什么,和人性一样经不来考验。

    她再出声时却是游丝似的一句,

    “吴尚知,我当初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懂嘛你来一趟,我就要在心里把前因后果过一过。这件事的根本症结不是我和傅净谁更可怜。是你,背叛过我,所以我恨你,也坚决反对你和她搅合到一起。”

    傅净多半少年心性,“你反对顶屁用我爱跟谁在一起你管得了嘛从前你和奶奶事事约束我,可现在不是旧社会了罢总不存在我谈个恋爱都要打报告向你们通气的道理。你把嘴架我身上,自己又是什么好鸟嘛”

    一瞬间,傅言体腔内的怒火再难转圜。她是要狠狠掌掴妹妹的,未卜带翻了案上的碗盅,滚到地上蜿蜒了一尾蛇状的汤渍。

    卯足劲的耳光就要下落,门外斜进一道清逸的男音,

    “囡囡。”

    两姊妹各趋极端,傅净也半点不逊,直截抬手搡了傅言一把,欺负她脚伤未好。

    门口的沈读良见状,面色与眉峰同时阴沉下去,没几步欺到傅言身边。他堪堪要捞起摔倒的她,又嫌傅净切切察察聒噪得慌,当即把碗盅挥到地上。

    溃散且骇异的清响间,两个男人短兵相接了眼神。

    沈读良不稀罕同吴为敌,轻巧抱起傅言,兀自抹身去。

    门内刀枪入库,门外泊停的卡宴里,换傅言的眼泪起义。

    她脑袋都要捣进他胸口,哭潮了他大半面衬衫。

    沈读良都觉无巧不成话,为何他恰好有空来找老太太磋商拆墙的事,就能天降口舌战场。

    他想从囡囡口中厘清来龙去脉,偏生她哭个不歇,愣在他胸口哭出一汪人工湖来。

    “别哭了你这样我真的开始害怕,怪不得自打遇见你八成天都在下雨。”

    傅言泣到无知无识,也没察觉是跨坐在他腿上的。然后,他拉长外套两侧的前片,把她整个颅颈裹在里面。那啜泣声就嗡嗡地,共鸣他的胸腔。

    哭走崩溃,余下清醒。姑娘缓缓也悟透了,搂着她的这个人得天独厚一个本领,作她情绪的闸口,抑或,是她避风雨的不冻港。

    所以遇到他之后,她才这样爱哭的。

    掉泪的频率指数型生长。

    听到怀里渐次休了声,沈读良慢慢俯首,会见一张低迷闷红的脸。她倒自觉,晓得狼狈不堪,从而拽起他领带囫囵抹了把脸。

    “哭够了”

    “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要气死了

    “你可以不用管我什么时候来的,因为我马上就走。”

    傅言吮吮鼻子,闻声即刻拿手锚住他领口。“那我再哭一会,您先别走。”

    他往后仰躺,“不给哭了。离柜概不负责”

    这厢烧了一车的温存火,而左手边的倒车镜里影影绰绰,有什么人正由远而近。

    傅言第六感显灵,旋即回首去看,再就由他身上爬起来,推门要跑。

    沈读良不许,“喂,又来了。上树就拔梯,得鱼就忘筌。”

    “不是”她急急挣他的手,再度要哭的架势,“奶奶在往这里走的”

    仅这一句,叫二人的手断弦似的松离。

    傅言惶惶然逃下车,拾掇仪容后才想起去看车内的人。然而已来不及,遮光膜隐蔽效力极好,于阳光下,她念兹在兹的人,

    全然化进不见底的冥色里。

    老太太格外不信沈读良只是来拿鸡头米的。一来,她没见证过程;二来,囡囡的神情颇有妖变。

    但终究也只能信。

    毕竟人跟车很快走了,而且囡囡也再三强调,我这样一塌糊涂的脸色,是给吴尚知气的。

    傅净最终还是选择留下,老太太主张她进卧房关禁闭,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再放行。

    语音将落,傅言与她错身,没走几步便给她出声截停,“还有你也是,好好静一静。等你们都收拾好心情了,我有话要说。”

    静是不可能静的了。

    傅言一整面的心旌不住在晃,吹刮它的风是百十里外的人。

    她勉力与奶奶正色,“我不需要静的,我还得回台里工作,有什么话暂打靠后好了。”

    窗外抹了浓层暮色,射到地板上,像雾鬼祟在爬。

    “你上午才跟我说的,今朝一整天都没工作。为什么半路又杀个程咬金叫你回去”

    老太太疑神疑鬼的口吻似刀刃剜在她耳膜。

    傅言利落拿包换鞋,到玄关才垂首作答,“临时调度,我必须要去的。而且”

    蹲身去拔鞋跟,眼见王妈一扫帚挥净满地的瓷片,

    她在软硬相撞的咣啷声里,似有若无地补言,“晚上应当很迟回家。”

    沈读良一年不开几次火仓,顾指都能数得过来。

    但今晚他破例了,两边袖口都散卷上去,洗手作羹汤。

    想开那瓶龙舌兰喝,照他这胃的脾性,空腹沾烈酒无疑是上赶着献身医疗事业。

    流理台上刀俎切磋几个来回,空运的a5和牛顺“霜降”纹理改刀,以酱腌制入味,再移到预热的铁板上烤。追本溯源,手艺师从的傅明栋。

    不过那会儿烤的是鱼。

    沈读良依稀记得向养父学厨的时光。

    亭林镇不少鱼米湖荡,寻常三餐,河鲜是常客。偶尔傅鹤汀也会一同来品享。或许彼时的清风徐来、剖瓜解暑,也是他心底能够具名为“烟火气”的事物。

    哪像眼下,牛肉烤入味且火候刚刚好,但他就是胃口泛泛。

    倒是拿酒淬过的冰块,越嚼越带劲。

    酒足饭饱,沈读良正待去浴室冲澡,皮带才从环圈里抽出来,门外就有人造访了。

    开门的人始料未及,迎接某位夜奔姑娘单骑杀过狼狗群的惊慌。

    没人不爱亲密接触。

    尤其唇舌的沟通,各种感官同时醒觉运作,往人的骨血里汲取出最本能的情念。把你淹没进去,暂时戒断旁的杂绪。

    傅言好想与某人分享她来时的心境,那是种近乎亡命的逃离感。但她先堵住他双唇的,由他抵到玄关一侧的墙上,再就是密密的、雨脚似的亲吻,让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失声。

    她一寸寸被他推高,乃至最后,须得让他精实的腰与自己嵌合。

    傅言呜呜地,把一句话递进他的醉息里,

    “对不起二叔,傍晚那件事我觉得好难受。”

    难受什么为何我不可以直面对你的欲望呢

    剖开所有得失、是非,老天当初引我走向你,传教的偈语就极为赅简

    我想要你,你亦然。

    “所以你来找我了。”有人拿鼻峰与她的相揉,很是玄妙,她眼内窝的弧度恰巧与他鼻峰合拍。

    傅言一霎间噎语。

    随即他探进她一开一合的唇里,注入龙舌兰的余息,“是不是”

    成心促狭,他三催四请要她应声,不然就蛮横地攻略入口。善感却没经过人事的她,溃败在他的攻势里,哭咽着告饶,“是的我来找您了。二叔,求您”

    沈读良拇指揿住她的颈动脉,戴腕表的手捞起她下颌,会上一双迷蒙泪眼,他不由笑,“乖囡,我还没做什么就求我了。”

    话完的人不允她任何反应,直截拦腰抱起她,一路上了二楼卧房。傅言由他搁在床沿时,一面被他舐吻,一面眼睁睁他宽衣的整个过程。领带腰带、衬衣腕表,碍眼的齐齐弃到地上。

    她本能怯于看他之后的模样,从而阖紧了双目,也被他切肤而来的手烙得一颤。

    锻炼过的人,体脂率极为标准,同时,他右手落力的点也极为标准。傅言心脏泵血的位置,在他的作恶下,越来越易放难收。

    “你怎么会没经过事呢”叫她摘掉他眼镜,他五官在她眉眼上,矜惜地叹了口气。

    因着神志不清,傅言下意识冲口,原先好险和吴尚知那个的,可她终究怯场了。她怕自己以献祭的方式给了他,到头来发现他不足以做她的信仰。

    囡囡还是很轴的恋爱婚姻观。

    同被子一道覆住她的人盛怒,“傅言你都不心疼我嘛”

    于是,他拿手指埋进去时,勾醒她的湿泞,一直缠她说清楚他是谁。

    “是二叔。”中间那一秒的断层,是她被痛与快意直抵了脑髓。

    傅言反射性绞了一下他的指尖,附耳上来的人失笑着戏弄,“囡囡,你有弄湿我衬衫的本事,也有”

    不可以再说了姑娘在毁灭边缘,仰首吞掉他所有的粗鄙话。

    “很疼的。”贴在眉心的人说完,低身捞起了床头的领带。傅言被细细的汗糊了双眼,刚要去抹,领带捷足先登灭掉她所有的视觉。

    扩容的听觉里,有他撤开手指的动静,也有,撕扯某包塑纸的声息。

    “二叔,我怕”她扬臂去找沈读良,恐惧之极,连带着双腿也去寻他。

    然后,她于黑暗、润泽与彻痛中,同欺入的他合二为一。

    “别怕,我在这里。”沈读良在紧致的濒死感里忍下所有意气,俯下首,一面小寸小寸地离开、又走进她,一面用温热渡进她唇里,

    “真怕就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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