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触动而使得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些。

    万一他的猜测就是事实,那么这件事对墨珣来说完全就是个死循环了他拿到了混元琉璃罩之后,根本是不可能不用的。这个混元琉璃罩,说来说去就是个防御法器,如果不用,那他拿来做什么藏起来给徒子徒孙们当遗物吗

    用,墨珣就欠了林醉的因果;不用,他可能在第二道雷的时候就被雷劈死了。

    墨珣脚下一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等到他步履再往前的时候,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当年,这个混元琉璃罩使得一众修士抢破了头,无非也就是因为它的曾经拥有者是已经飞升到上界的修士罢了。修士虽然已经开始修仙,却也迷信得很,只以为自己拥有了天仙之物,便可与天仙一般得道飞升。

    更何况,墨珣还清晰地记得,当年整个徽泽大陆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兴起的传言,只说是混元琉璃罩之中混有一缕鸿蒙紫气,可逆天道运转。

    墨珣自打得了宝物之后,自是把玩了它数千年,当然知道这个“紫气”一说完全是子虚乌有,也就更别提什么逆天道运转了。而且那个混元琉璃罩就是个一次性用品,保不齐那位飞升仙界的修士压根就没用过

    然而,这个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防御法器,却让墨珣用来抵挡第二道天雷了。墨珣完全可以想象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是会被人骂“暴殄天物”,但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挨雷劈真的很疼。

    没有挨过雷劈的人,没有发言权

    想着想着,墨珣的思路顿时大开假定林醉当真是传说中的那位仙人,那墨珣又何止欠了这一个混元琉璃罩,他还欠了人家一本修真入门

    墨珣脚下的动作又是一顿。

    似乎还有藏在玄九宗藏书阁内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修真典籍。

    不过,有些东西也是墨珣在修真之路上遇到了瓶颈,这才进藏书阁去查阅

    墨珣越想越觉得头疼得厉害,玄九宗能在徽泽大陆上立足那么多年不倒,除了他们这些弟子们争气之外,还有就是据闻那位飞升的大能正是玄九宗的开山祖师。

    当然,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墨珣压根就不信。准确来说,玄九宗里也是没几个人信的。

    怕是连徽泽大陆也没人信啊。

    毕竟藏书阁里没有关于玄九宗开山祖师的丝毫信息,就只有后山里放了个空白的牌位。空白牌位也不知道是为了彰显他们玄九宗创宗历史源远流长呢,还是要告诉他们其实这个祖师并没有没什么丰功伟绩可以值得他们拿出来炫耀的。

    墨珣想着想着,脑子里倒是禁不住出现了这位大能的道号紫霞仙子。

    紫、霞、仙、子

    在徽泽大陆,“仙子”是用来称呼女修的,所以墨珣从来都没想过,这个“紫霞仙子”会是个男的啊

    一个男的,叫什么“仙子”,这不是欺骗无知路人吗

    墨珣越想越气,脚下动作也快了起来。墨珣现在的动作仿佛就是自己走得快,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只不过,他刚才对林醉说自己一炷香会回去,那么现在也不好直接就绕回到屋里。万一林醉还在泡脚,见他这样贸然回去岂不是要被吓得跳起来

    想到这里,墨珣又强迫着自己放慢了脚步。他刚才尚有满腹的话语要同林醉面谈,然而现在却也很快地反应过来他眼前的这个林醉能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墨珣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个“紫霞仙子”的信息或是传闻,然而玄九宗藏书阁里的玉简几乎被他翻烂了,墨珣敢肯定里头没有一丝丝关于“紫霞仙子”个人信息的注释,“紫霞仙子”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但是,如果林醉真的是“紫霞仙子”,那墨珣欠的那些因果就都能找到来由了。

    这个因果他真的还不上

    将所有的信息都串联起来之后,墨珣心中难免绝望起来。

    从他被选入玄九宗开始,就已经在欠林醉的因果。而正是因为进了玄九宗,他的一生才由此发生了巨变。再到后来,无论是他成为九渊峰的内门弟子,还是他从宗门中享受到的一应权利或许都来源于当年“林醉”创宗。

    如果可以,墨珣真的很想问一问那位在天界的“林醉”,这个因果他究竟想让自己怎么还。

    怀山从墨珣出了屋子之后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而墨珣有没有主动发话让他离开,他就这么一直跟着。这一路上他瞧见少爷又是停顿,又是轻微跺脚,叹气又甩手,看起来真是烦得不行了。现在更是,怀山见着墨珣简直快要跑起来了。

    “少爷”

    若是以往,怀山自是不会出言打扰墨珣的,但今天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墨珣有些不对劲,怀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稳妥一点,主动出声问上一问。就算墨珣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那么总能听听语气或是看看脸色吧

    “怎么”

    墨珣原先还一直沉浸在“这个因果没法还了”的悲痛之中,现下听到怀山的声音,倒也很快地回过神来,这就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去瞧他。

    “少爷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怀山见墨珣果真回了头,这就斟酌了一下用词,免得墨珣觉得他在窥探主子的隐私什么的。他跟在墨珣身边没多久,自觉还没完全摸透墨珣的脾气。

    墨珣听到怀山这么问,心里倒也有些诧异,却是没想到自己表现得竟然这么明显,连怀山都察觉到了。

    不过,就算怀山这么问了,墨珣也没打算跟怀山说,就连让他换个概念重新说出来,墨珣也觉得不妥。倒不是瞧不起怀山什么,而是这件事就算是他绕进了死胡同也不能随便说出来。

    墨珣就算跟怀山说,那能说什么呢无非就是“我欠了一个人很多很多的东西,我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还不上了”。怀山听完了,极有可能会把墨珣所说的“这个人”误认为是越国公和赵泽林,到时候恐怕就是说出“要孝顺他们”之类的话,然后再劝一劝自己

    “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想不太明白。”

    怀山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墨珣明显没有继续往下沟通的意思,他如果再往下问,那就是在惹人嫌了。

    墨珣见怀山看懂了自己的眼神,这就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走了一段。

    看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他原先的设想里,有两种可能一,这个世界里的林醉只是一个“记忆”,不具备影响未来的丝毫能力;二,这个林醉是一抹神识,墨珣此时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未来的林醉所知晓。

    墨珣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林醉是哪一个才好。

    栖桐院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墨珣刻意放慢了速度在走,却也绕了有两圈了。他原先跟林醉说一炷香的时间,现在看来却也过了些。

    墨珣一想到自己刚才那一连串的猜测无限趋近于事实,只余下满面的茫然。

    不愿意再见到林醉,没有;希望见到林醉,也没有。

    “姑爷。”

    外间门没关,洛池远远瞧见墨珣过来,这就喊了一声。

    “嗯。”墨珣一看洛池站在外边,就知道林醉已经收拾好了。想到这里,墨珣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这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迈步进了里间。

    林醉看起来是正要去洗澡的样子,洛涧手上还捧着换洗衣物。

    “夫君。”

    “呃夫人这是要去沐浴了”墨珣不知怎么,竟像是松了口气。

    他刚才在外头也设想过自己见到林醉会如何,但现在见到了之后,倒也不觉得和以往有什么区别。

    林醉还是这个林醉,也不会因为墨珣有所察觉就变了个人。

    思及此处,墨珣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林醉乍一下瞧见墨珣似乎有些忧心忡忡,只以为他刚才是去找赵泽林了。不过只是须臾,墨珣的神情也都变了。

    “是,夫君可是有事”

    墨珣摇摇头,“没事,你去吧。”

    林醉听得墨珣这么说,倒也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去吧。”墨珣忽然朝着林醉笑了起来。

    不管以后的林醉是什么样的,他认识的却都只是眼前的这一个。

    林醉觉得墨珣的反应有些说不上来的怪,但墨珣不说,他也不知该不该问。最终也只得顺着墨珣的话,出门去了。

    林醉洗澡比墨珣繁琐得多,等林醉回来之后,墨珣也已经拾掇好了靠在软榻上看书。

    墨珣当初还在筹备科举的时候,夜里也是不怎么看书的,但那时候毕竟是一个人住,自然与现在不同。

    他与林醉刚刚新婚,若是就这么搬到别的屋子去睡,还不知道别人又要说什么闲话。

    墨珣虽然是越国公的少爷,但越国公里的人口这么多,随便一个人说句闲话,那一传出去,林醉恐怕又没法做人了。

    为了顾虑林醉的心情,墨珣也没好意思先睡,最后实在没事做,就随便掏了本书出来翻翻。

    “夫君,等久了吗”

    林醉一进屋就带了一缕淡香,墨珣想不察觉都难。他今日抽了这本书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他想明白自己所欠的因果之后,整个脑子都还是懵的。

    “还好。”墨珣见林醉过来,这就随手将书反盖在榻上的小方桌上。

    “你坐到这里。”墨珣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这就让林醉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林醉看墨珣的意思像是想跟自己聊聊,这就眉宇温顺地坐了下来。

    墨珣细细打量了林醉的长相,见他额头上的花钿还么洗掉,这就伸手想摸上也摸。

    除却回郎礼那日是由墨珣亲自执笔为林醉画的花钿,之后墨珣便再也没有为他画过了。两人起床时间不对等,自然也凑不到一起。“自己画的”

    “嗯,听了夫君的话,做了花钿,是贴上去的。”

    林醉见墨珣正盯着自己的额心,只微微别开视线,由着墨珣看。

    “噢”这倒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墨珣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这梅花倒是仿得不错。“挺好看的。”

    林醉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墨珣这是在夸他呢,还是在夸自己呢。

    墨珣觉得前面铺垫得差不多了,这就朝着站在门边的洛池、洛涧看了一眼。

    两人原先正垂着眼帘,但听到两位主子没再说话了便也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两位主子一眼。此时见墨珣看了过来,两人便从善如流地躬身朝外退了,还顺带将门也一并阖拢了。

    林醉原就觉得墨珣有话同自己说,现在见他让洛池、洛涧都出去了,便也暗自坐直了些,等着墨珣开口。

    “林醉。”

    墨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这就将林醉摆在腿上交叠的手牵了过来。这样一番动作,墨珣刚才在“看书”的时候已经设想过好几遍了。

    “墨珣。”林醉点点头,见墨珣这般郑重其事,心里立刻警觉起来。

    墨珣看到林醉这么盯着自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然而他这么拖下也不是办法,“我今天问你的事,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好,你问。”

    “你是不是”紫霞仙子

    墨珣的话刚说出口,当即觉得自己怕是脑子不正常了。他顿了一下,转而问道“不想跟我习武”

    “啊”林醉刚才等墨珣这句话险些顾不上喘气,却不料竟然听到墨珣问了这么一句,当下哭笑不得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林醉反手将墨珣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我想学啊。”

    墨珣脸上原先的忧心忡忡在林醉眼中全变成了“不信”。林醉一想到墨珣因为自己的事烦心,立刻心下一软,这就又往墨珣的位置靠了过去。

    “其实我可不耐烦刺绣了。”林醉边说边去看墨珣的反应,见墨珣只是睁着眼看自己,倒也没有厌恶,这就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是爹爹说,哥儿生来就是该绣花的。将来嫁了人,亲手给夫君缝制衣物,为夫君缝制荷包”

    墨珣听林醉这么平静地提起程雨榛,也确实看不出喜怒。如果不是林醉亲口说,墨珣还真不知道林醉其实并不喜欢刺绣。

    以前,在墨珣看来,不论是林醉、伦沄岚还是青松、雪松,似乎所有的哥儿都为自己有一门绣花的手艺而自豪不已。

    在石里乡,一个哥儿若是能绣出好看的花样,那还能卖了银钱来填补家用。而嫁人的时候,那身份自然也会高上一些

    “你会不会嫌我”林醉说着说着,见墨珣没了反应,这就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我以为你做绣活不过是陶冶情操。”墨珣以前收过林醉做的荷包,只当他乐意做这个。“你如果不喜欢,以后就不做了吧。”反正他现在的衣服什么的也都是外头请的绣工。以前青松、雪松会给他做些贴身的衣物,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林醉既然这么说了,保不齐就是在暗示自己什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醉一听就知道墨珣误会了,“给夫君的东西还是绣得的。”

    “不要紧,你不喜欢就不绣了。”

    林醉见墨珣的表情不似作伪,这话看起来当真是墨珣的心里话,便也不再同墨珣争论了。尽管墨珣这么说了,但他却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呀。他不是不相信墨珣,反而是因为太相信了,才觉得患得患失。

    在遇见墨珣之间,林醉也曾想象过自己究竟会嫁给怎样的人。他作为林家二房的嫡长子,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嫁给一个市井小民,过着那等吃糠咽菜的日子。但自从宣和帝不再选秀之后,林醉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进后宫。

    其实早在他十一岁的时候,昌平郡君就已经暗示过他了,说是已经给他相好了夫君。那个时候林醉虽然觉得臊得很,却也耐下性子去问,可昌平郡君无论如何都不愿松这个口。郡君不愿意说的事,他就是再怎么问,也绝问不出答案的。不过后来他却从爹爹嘴里听到了一些,说是克定侯家的孙儿

    林醉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怅然若失的。

    “怎么了”墨珣见林醉似是在走神,这就随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会冷吗”

    林醉虽然身上披着披风,但却也只穿了亵衣、亵裤。

    尽管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但林醉的手却也并没有多暖和。

    “不冷的。”林醉听到墨珣这么问,立刻朝着墨珣扬起了笑脸,“夫君的手很暖。”

    墨珣一直注意着林醉的反应,此时看到他这么笑,竟是没来由地呼吸一滞。

    可千万要管住嘴啊墨珣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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