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说“想起这大楚的江山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东北有建虏, 朝廷有蠹虫, 官场有陋规,朕还要担心雨下多了黄河决堤,雨下少了田地大旱, 近些年总有瘟疫蝗灾。后宫也不省心,朕好累啊。”
    李棠说“陛下, 臣的老家就在河间府,您减免了三年赋税,又把成亲王的皇庄田地分发给乡亲们, 还让朝廷下发耕牛和种子,乡亲们都很感谢您。您是一国之君, 可到底也不是圣人, 无论您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都已经尽了全力,百姓们会感谢您的恩德。”
    顾励沉默片刻, 问道“百姓们当真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如果顾励愿意退一步,别非得揣着救国济世、造福万民的理想主义, 只求让他的子孙后代坐稳江山,那么是很容易的。他可以对官场中的陋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当官的别做的太过分, 把百姓们逼上绝路,断了他的税收来源。这样一来,官僚们可以分肥, 自然听从他的命令,百姓们不到走投无路,也不至于造反,他可以稳坐皇位,也可以让子孙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
    可顾励做不到。这种做法,是在把百姓们看做每年两石米的税基,看做割了一茬还会长一茬的韭菜,独独不是看做人。曾经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顾励,没办法做到这般冷酷。所以他觉得累,因为他的敌人不仅仅是天灾,还有庞大的官僚体系。他是在用一个人的力量,约束着一整个庞大的机器,面对狡猾多端,诡计频出的官员们,他要坑蒙拐骗,要用帝王权术,有些话,连穆丞相都没是办法说的。
    如果,连他尽力守护着的万民,都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反而被他的敌人煽动,站到他的对面,那么及时是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心灰意冷的时候。
    “或许会有百姓一时间无法理解陛下,但是时间久了,一定会有人给您公正的评价,也一定会有人理解您的苦心。”
    顾励点点头,说“这样说来,朕也不算白费力气。”
    顾励看着床帐上的绿璎珞,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陈奉,以陈奉的聪明才智,如果能来辅佐他该多好,那些不能跟穆丞相说的话,他可以向陈奉倾吐。
    经李棠一番宽慰,顾励稍微放松了一些,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烧倒是退了,喉咙却疼得厉害,顾励照旧服了药,用了早膳,便摆驾建极殿平台,听取关于谢杏村被害一事及牛种案查案进度的汇报。
    六部九卿科道已在建极殿平台恭候,顾励由李棠扶着,慢慢坐下。众臣见状,脸露忧色。言官劝谏道“陛下乃是承天寿命之天子,是天下百姓之父母,需得爱惜身体才是啊。”
    “陛下总吃些青菜萝卜,不知进补身子,又总是批阅奏折到深夜,不知修养身体,如此焉能长久宫人也该当多劝劝陛下才是。”
    “说到底,还是该为陛下选些体己温柔的嫔妃,好生照顾陛下。”
    这些言官们说的都是心里话,虽说他们没事也要找点事向顾励劝谏,可除了那些讪君卖直为自己博取直臣美名的投机之徒,其他人还是为了履行自己谏言的职责。陛下勤政节俭,赏罚分明,查贪官,治蠹虫,再加上脾气温和,动了气也顶多背地里骂骂,不曾当真对他们动手,近来行使廷杖之刑的侍卫们都闲得无事可做,他们心中对这样的陛下都有自己的评价。于公于私,大家都不希望这样一位皇帝英年早逝。
    不过顾励听见谏言们劝他选妃,登时就头大了,连忙咳了两声,说“其他事容后再议,穆丞相,谢给谏遇害一事查的如何了”
    穆华龄回禀“陛下,谢给谏乃是前天夜里遇害的,当时遇害之处在白帽胡同,离三法司不远,经仵作查验,谢给谏是被人从身后砸伤后脑致命。前天夜里下了大雨,现场痕迹不甚清晰,因是下雨,夜里也没甚行人,是以也没找到目击证人。”
    顾励问道“谢给谏去白帽胡同做甚”
    “当天下午,谢给谏借了牛种案的卷宗翻看,与他同为吏部给事中的何方玉作证,当时谢给谏看了卷宗,认为有一处判得不妥,要去找都察院理论,散了衙他便离开了,是以臣推测,谢给谏出现在白帽胡同,或许是为了牛种案一事。”
    “谢给谏是觉得牛种案何处判得不妥”
    “当天他借回来的卷宗,老臣正在翻看,尚未发现不妥之处。”
    顾励想了想,谢给谏是亲自出了京调查牛种案的,他对犯案人员的案情了解比穆丞相更清楚,哪些人该判什么刑,他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只不过他不是三法司官员,或许对量刑拿捏不到位,也是有可能的。穆丞相这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看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顾励又问“谢给谏可有别的仇家”
    不能排除谢杏村遇害,与牛种案并没有什么关系,可能是其他仇家所为,是以有此一问。
    要说谢杏村的仇家,那可就多了。毕竟这个人是个“直男”,在朝中没少得罪人,就连最近被派出京城调查牛种案,也得罪了不少地方官,被哪个仇家雨夜下黑手不是没可能。
    顾励听穆丞相把谢杏村的人际关系梳理了一遍,越发觉得这事情棘手。最糟糕的就是现场痕迹被大雨冲刷了去,没留下一点线索,这事只能慢慢查了。
    顾励问“谢给谏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中有年迈双亲,膝下一子,年方十岁。”
    顾励叹了口气,说“着礼部派人去安抚慰问,生活上若有什么难处,能帮他们解决的,尽量帮他们解决。”
    顾励又看一眼不远处的各位言官们,说“朕失谢给谏,如唐太宗失魏征,谢给谏忠直敢谏,方正贤良,还望各位给谏承其遗志,恪尽职守,公忠体国,不要辜负了朕的期待。”
    科道言官齐声叩首“臣等不敢有负圣眷,定恪尽职守,报主隆恩。”
    顾励便接着听穆丞相等人回禀牛种案一事。这案子其实钦差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现在不过就是核实案情,将罪臣提京究问。
    顾励听完奏报,又议了种痘一事,顾励想起前日在五城兵马司的见闻,把事情对各位大臣们说了,交代他们,各地各衙门官员需得加强舆情应对,遇到此类事情,以不激化矛盾,破坏朝廷公信力为首要。
    朝臣们还是头一次听见“舆情应对”、“公信力”等词,各自琢磨理解。顾励见他们一脸疑惑,还是决定干脆让中书舍人拟个文件,下发到各个官署内,让他们各自领会为好。
    廷议散了,李棠扶着顾励准备起驾回乾清宫,兵部尚书杨鸿见留了下来,对顾励说“陛下,臣这处有一养生良方,特献给陛下,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杨鸿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扉页上书四个大字养气良方。
    顾励哭笑不得,这不是小谭离京时杨尚书曾赠给小谭的册子吗怎么又掏出一本来献给他了杨尚书到底印了多少本啊
    顾励命人收下,谢过杨尚书。
    杨尚书忧心忡忡地目送顾励离开。
    聂光裕看着家仆们把家具一件件搬上牛车,心情复杂。双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站在他身边。
    看着聂宅的大门合上,这五进大宅,他带着妻子搬进来也不过数月,却又要易主,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带着双兰上了马车,他扶着双兰的肩,安慰道“宅子太大了,打理起来也是个麻烦事。换间小些的院落,走动也方便些。”
    双兰笑着点点头。
    聂光裕笑着逗逗孩子,想起被远远抛在身后的聂府,虽说为了救妻弟,被方仲卿狠狠宰了这一笔,可是能把人救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双兰,做这一切都值得。
    襁褓内的婴儿挥出小手,打在聂光裕的手掌上,那里有一处被石头豁出的破口,虽然已不渗血,这些天还有些隐约的疼,聂光裕轻轻蹙眉,按住了伤口。
    为了双兰和孩子,做什么都值得。
    五城兵马司在城中贴了布告,日前有人带着死人尸首来五城兵马司衙门处闹事,经查证,死者乃是北直隶密云县的一闲汉,叫马六。三日前落水而亡。那些带着他的尸首的闹事者与他非亲非故,敲诈一笔钱财后不知去向,特向北直隶百姓征集这帮闹事者的线索。
    这布告还特意送进宫,交给顾励看过才张贴的。若直接说,这帮人来闹事是为了妨碍种痘一事推行,百姓们恐怕没那么容易理解。索性将这帮人定性为敲诈,向百姓们征集线索,更方便把这事澄清传播开去。
    如此一来这事终于得以平息,也是顾励前期就在自己身上先行试病,后来又拿内侍与贞儿一起进行试种牛痘,这事情还上了邸报和大楚晨报,让百信们有了信赖,是以种痘之事推行得颇为顺利。
    只是顾励的身体仍是病歪歪的,病情反复,白天烧退了,到了傍晚又开始发烧,往往要折腾一夜。贞儿好几天见不着他,哭唧唧的问俞广乐父皇是不是不要贞儿了。顾励惦记着贞儿和陈奉,他可是跟陈奉有了五日之约呢,需得尽快好起来,否则怎么去看陈奉。
    只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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