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兵力虽不多, 却凶蛮好战,死缠烂打。并州疲于应对, 能在贺兰慎的统领下坚持这么久已是奇迹。
    然再厉害的将领, 也会面临兵甲不足的窘境。
    箭矢很快用完了, 无法远程攻击,敌人一旦靠近城墙,放云梯攀援而上,则并州危矣。
    黎明破晓, 战事初歇,又活过了一天。
    “必须派人出城拾箭, 修复良弓。”贺兰慎俊朗的脸上沾了黑灰和血渍, 手上臂上也有不少血痕, 立于城墙下巡视仅剩的千余士兵, 其中伤者残者已占到一半。
    若派兵出城拾箭,遇上突厥人放箭屠杀,多半有去无回。
    这点仅剩的兵力,经不起折损了。
    军营上下陷入沉默。正为难之际,一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迟缓而来, 颤巍巍朝贺兰慎一拱手,哑声道“贺兰大人,老朽愿领三十男女出城拾箭。”
    贺兰慎向前扶起他,低声道“这如何使得军人奉命守城,就是护并州百姓安危,怎能在此时将你们推入险境”
    老者徐徐摇首, 坚持道“贺兰大人,你听老朽说。这三十人皆是身患疫病者,虽身处不详之境,却仍有报国之志,皆自愿燃衰朽之命,为大唐尽绵薄之力。”
    兹事体大,若那三十人中有借机出城逃亡者,将疫病带去别地,必定将引起更大的恐慌。
    见贺兰慎犹豫,老者又道“我等愿立下状令,非死则必定携箭回城,绝不逃跑。”
    贺兰慎权衡一番利弊,与刺史徐茂对视一眼,方对着老者抱拳一躬,郑重行礼道“那么,有劳了。”
    在场的众军士已是一躬到底,报之以国士大礼。
    旭日东升,旌旗猎猎,徐茂于城墙上目那三十重病者出门拾箭,面容凝重。他对这群主动去战场上捡拾兵刃的病患并不放心,便低声示意身旁弓箭手道“盯紧了,若他们有人借拾箭而逃,即刻射杀”
    然而三十人蹒跚而去,三十人载箭而归,无一人临阵潜逃。
    军士将这群病患冒死拾回来的兵刃用沸水煮过,徐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惭愧叹道“太宗所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大抵便是如此。”
    才解决了箭矢不足的空缺,师忘情的医馆那儿又出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染病者飞涨,从长安和汾州运来的药材已临近告罄,战事吃紧,沙迦那边迟迟联络不上,新的药材也就运不进来,两难之间必须做出抉择。
    天还未亮,医馆内数十名医者已自发前来议会,其中有汉人大夫,亦有吐蕃、回纥等异族医师不远千里前来驰援。他们俱是面色肃穆,垂首坐立,等候裁决。
    “现有的药材,最多只够救三成人。”师忘情面带疲色,姣好的面容更显冷肃。
    裴敏撑着额头,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案几边沿,闭目思忖。
    许久,座下一个沉重的声音传来,无奈道“不如命每家每户将现有的疫病患者按轻、中、重三类上报,优先轻者和戍边将士,其次是中症者。”
    “这”这话简直如沸水滴入油锅,座下细碎的异议声此起彼伏。
    “不妥当罢”
    “人人皆有看病活命的愿望,顾此失彼,怕有民怨呀”
    “就按陈大夫说的办。”裴敏压了压嗓子,打断众人的议论。
    下面吵得更厉害了,有人赞同有人反对,裴敏冷嗤道“要你们拿主意时,你们都盼着我做恶人。如今我替你们拿了主意,你们又嫌这嫌那。要么诸位拿出能救活全城人的法子来,要么闭嘴。”
    吵闹声渐渐平息,但每个人或多或少皆有哀戚之色。只有师忘情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裴敏所做的决定虽为下下之策,若放在正常情境下着实不可取,但如今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丢卒保帅,一如当年她已一己之力保住河东裴氏门人弟子百余条性命,哪怕满身恶名。
    何况救一个中重症病人所需的药材剂量与精力,至少能救活两名轻症者,以一换二,不算亏。再者重症者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死亡数极高,即便全力救治也十之七八挺不过去。
    “裴司使的意思非是不愿救治,而是现今状况,只能以少换多,能多救一个是一个。”说着,师忘情蹙眉起身,朝庭院中煎熬的几十上百个药炉走去,挨个查验汤药火候。
    众人也不再说什么,陆陆续续散了。
    午时,浮云蔽日,闷得慌。
    裴敏从医馆出来,正巧碰见巡城归来的贺兰慎。道旁相遇,两人有默契地点头招呼,一起回驿站。
    “援军何时接管并州”裴敏问。
    “要等疫病控制之后,否则无人敢来。”贺兰慎又问,“药材供给的问题,还是不曾解决么”
    “沙迦已联络净莲司各处,将药屯于汾州义仓,因突厥盘踞道中,运不进来。”裴敏冷嗤一声道,“薛、娄二位将军顾忌并州疫病,恐传染唐军主力以损国运,无法调动大军前来,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死守并州是不成的,须得有人率兵主动出击,从内部杀出一条通道”
    两人各怀心事,谈得入了神,却不料意外就此发生。
    路边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男人,直往裴敏身上撞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张口就咬,口中狂喊道“你凭甚不让重症者先治既是要断我活路,我就拉你一起下黄泉”
    事发突然,裴敏根本来不及反应。
    贺兰慎眸色一寒,眼疾手快地推开那患有疫病的脏男人,下意识将裴敏紧紧护在身后,沉声喝道“来人”
    立即有士兵冲上前来,捂着口鼻将闹事的男人拖了下去。
    裴敏仍是怔怔的,直到贺兰慎沉着脸,拉住她的腕子急切道“咬到你了吗”
    裴敏回神,将手抽回,淡然道“没事。”
    多亏了贺兰慎反应快,那男人咬了个空,可尖利脏污的指甲却在她手背上划了一道红痕,破了皮。
    贺兰慎看到了那条红痕,眼中的暗色更浓,不由分说地拉起裴敏原路折回,嗓音像是凝结了寒霜,沉而喑哑“回医馆”
    他步履飞快,心乱了,连脚步也跟着一起乱了。
    去医馆清洗敷药,难免又挨师忘情一顿责骂。
    裴敏处理好伤口出来,便见贺兰慎依旧保持着来时的姿势倚在门边伫立,眉宇间落着阴影,都快不像初见时那个淡定如佛的小和尚了。
    她却依旧笑吟吟的,将受伤地手藏在身后,缓步踱出庭院迎向他道“你在等我么伤处理好了,没什么问题,一起回驿站用膳”
    贺兰慎抬眼看着她,眸色深沉,抿唇不语。
    裴敏不太适应这种沉静,“唉”了声,叹道“方才已被师姐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又来甩脸子,我怎的就这般可怜哪”
    贺兰慎这才神色稍整,问道“师掌事如何说会否感染”
    “还能怎么说,药王徒孙的医术,你还不放心么”裴敏抻了抻腰,摆手道,“走啦走啦可把我饿坏了,回去吃东西去。”
    她姿态洒脱不羁,平日里睚眦必报之人,这会儿倒心大得很。
    虽官兵出面维持秩序,但为领药就诊名额上报的问题,并州城内依旧出现了不少骚乱。
    “大人官爷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一大早,驿馆门外就传来妇人的哭嚎,声声嘶哑道,“奴愿将名额让给小儿,求官爷让我的孩子先看病罢,他快不行了”
    “怎么回事”裴敏推门出来,散发披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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