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先让裴监备膳。”
    殷华侬盯着她看了半晌,忍不住跟她说,他已经不生气了,她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的。可是冉轻轻已经屈膝行礼告退,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正要用膳,裴监上前禀报,丞相前来求见。
    冉轻轻一听说丞相到了,立刻起身要出去,殷华侬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以留下来听。”
    于是,冉轻轻留下了。
    殷华侬已经猜到丞相求见的目的,丞相和王叔是同一阵营的人,王叔造反,丞相虽未参与,却也没有将丞相造反的消息泄露。是以,丞相知情不报,也是逆臣。
    不过殷华侬不打算治他的罪,接下来的几年齐国还要打仗,他手里正缺人。有丞相在,可以帮他处理内政。
    丞相没有穿朝服,穿的是粗布麻衣,像是来吊丧的。殷华侬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也没生气,反而问他“丞相用过午膳了吗如果还没用膳,不妨陪孤一起用膳。”
    虞钟开门见山的说“臣是来辞官的”
    虽然是跪在地上,虞钟的目光里却含着傲慢,说话的语气也很无礼。若换了别人,这种态度杀一百次都不够。但虞钟是个有本事的人,留他一条命,可以救活千万人的命,殷华侬不想杀他。
    “我看你是来送死的”殷华侬漫不经心的冷笑一声,然后拿起一旁的热帕擦擦手,丢在一旁,没心思再用膳。
    丞相磕头“臣死不足惜,只求王上放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殷华侬轻笑,问“丞相一年的薪俸是多少”
    “鹰币二十万斤,蜀锦两千匹,谷梁四十车,猪羊两千,白纸”
    殷华侬抬手,朝他晃了一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大齐的猪羊丞相家的小姐和公子用膳时是否有动用尊夫人身上的衣裙可否有每年最新进宫的蜀锦如果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来自于大齐,他们怎么会是无辜的呢”
    “我大齐朝堂予你薪俸,供养你全家,把你的儿子和女儿养得白白胖胖,让你夫人想买什么都能买得起。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辞官,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殷华侬说着说着,就把孤字给去掉了。
    “臣与罪臣殷弦是刎颈之交,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王上把他杀了,请恕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为王上尽忠”丞相再次磕头。
    殷华侬走到丞相身旁,蹲下来,与他直视“既是刎颈之交那王叔邀丞相一同造反之时,丞相为何不答应”
    “因为王上比殷弦更适合坐在齐王的位置上。”虞钟垂下眼帘,将视线落在地毯的图腾上。
    地毯上的图腾,绣的是君子兰。
    谦谦君子,温和有礼,有才不骄,得志不傲。
    他与殷弦相识之初,殷弦就是这样的君子。
    虞钟想到了与殷弦初次结识之时,那时他刚出师门,郁郁不得志。流落于齐国,身无分文。白日在酒馆中斗文赢得几枚鹰币买酒和饼果腹,夜里睡在街边某个能挡风的角落。殷弦看中他的才华,邀请他成为门客,替他做主娶妻生子,于他有再造之恩。
    士为知己者死,没有殷弦,他很可能成为街头冻死的醉汉,死了也没人收尸。
    他本名虞子期,后来才改名虞钟,谐音为愚忠。
    那时的殷弦还是个爱笑的少年,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明明是个王子,却没有半分架子。他们过了几年斗鸡走狗,逍遥自在的日子。
    直到有一日,虞钟听说公孙央成为了齐国丞相,想起自己这一身的才华也并不比公孙央更差,何以成为了斗鸡走狗之徒于是,他鼓励殷弦拉拢齐国旧势力,助他获得贵族们的信任,使殷弦从一个默默无闻王子,成为掌握齐国重权的将军,在朝野中的地位仅次于太子。
    后来,殷弦逐渐狂妄,谁都不服,可他唯独还愿意听虞钟的话。
    认识这多年,他也知道殷弦的弱点有哪些。他学识有限,目光不够长远,不擅长按计划行事,比起信兵书,他更信鬼神。即便如此,虞钟却还是愿意为他愚忠一辈子。
    虞钟看得远,估得准,猜准殷弦走到这一步也就到头了。
    因为,一个人能走多远,不仅要看他的个人学识和资质,还得看他身后的势力。
    殷弦自身资质不够,身后的势力更为老齐王所不容。
    老齐王辛辛苦苦才将都城迁到献阳,就是为了摆脱旧贵族的势力,他宠幸殷弦不过是为了安抚那些旧贵族,而不是为了让好不容易攥紧在手中的王权,再次旁落于旧贵族之手。
    虞钟早劝过殷弦,让他不要听老贵族们的怂恿与殷华侬作对,奈何殷弦听不进去。殷弦与殷华侬作对会落得什么下场,虞钟早就算到了,他能做的只是让这一天来得更晚一些,让殷弦死得更体面一些,最好让他在这世间留下骨血,在后世的史书中留下一些正面的事迹。
    可是,殷弦死了,他失去了目标。
    前方的路途铺满了朝阳和锦绣又怎样,没有殷弦,他不愿再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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