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十五岁,纪征二十三岁。纪征要去国外留学了。

    一周后,纪征就走了。从此和他断了联系。

    其实那天以后纪征去看过他,当时他坐在床上裹着被子,被闷的热汗淋漓。他把房门反锁,谁叫都不开门。

    纪征在门外敲门,说有话对他讲,又向他道歉。话说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他看着放在桌角的桃子发怔,走火入魔了似的一动不动,听着纪征在门外说话,他忽然恼了,吼道“滚蛋别再来找我”

    然后纪征就走了,并且再也没有找过他,走之前写了一张纸条夹在门缝里。

    两天后,夏冰洋才下床,打开门看到纸条飘飘落地。他展开纸条,纪征写道对不起,无意让你看到。忘了我吧。

    他慌了,跑到纪征家里去找他,纪征的母亲告诉他纪征把机票改签,提前了出国的日期,此时正在世界上最长飞行航线的飞机上。

    后来,他千方百计的离开小镇回到城里,走之前打听到了那个带着耳钉的男生的姓名,他就是苏星野。

    纪征走后,夏冰洋和纪征的姐姐纪芸保持着联系,陆陆续续从纪芸处得到了一些关于纪征的消息,但是纪芸越来越忙,对他的询问总是搪塞。夏冰洋敏锐的察觉到或许是纪征不允许她想自己透露关于纪征的事情。这样一想,夏冰洋死心了一段时间,但不久之后又死灰复燃。但他不再联系纪芸,不再让任何人知道他一直没有放弃过打探纪征的消息。

    而纪征一直如他所说的那样,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再后来,纪芸意外死亡,纪征回国发展,当时他正在首都上警校,没能赶回来送走纪芸,也没能赶回来见纪征。

    纪芸死后的几个月,纪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司法系统里消失了整六年。留在系统里最后的活动踪迹就是他用自己的身份登记办理了一个新的手机号。

    夏冰洋从警后,徇私查到了这个手机号,一直打不通,直到几天前,竟然有人接了。而且接电话的人就是纪征。

    他一时紧张挂了那通电话,后来又打不通了,现在他悔的肠子都青了。每次想起来都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

    一路心不在焉的开车回到家,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直接在车库乘着电梯上楼。

    他一毕业就买了套房子搬出来自己住,他爸给他交了个首付,他自己慢慢还房贷。他爸现在很有钱,是蔚宁市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但是他爸发家发的并不光彩。离婚后,他爸倒插门进了豪门,从老丈人手里接过公司,虽说已经熬到了老丈人归西,但是娘家还有一票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他爸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坐的并不牢靠。

    所以夏冰洋看不起他爸,自从在饭桌上和后妈顶嘴,结果被他爸甩了一巴掌开始,他就打心眼里不承认他爸是他爸。

    后来他爸良心发现,觉得亏待儿子太多,就想给夏冰洋买房,让夏冰洋随便挑,夏冰洋也不客气,挑了个中档小区的四室一厅。不让他爸交全款,他要自己慢慢还贷,因为他想房本上只写自己的名字。买房后,他当着后妈和亲爸的面保证;这是他最后一次花家里的钱,以后再花一分,他就是他爸的孙子。

    后妈很受感动,主动给他添了一套家具。

    后妈是千金小姐豪门闺秀,优雅端方且受过高等教育,和烂俗狗血剧的后妈完全不是一个样。后妈待他很客气,也仅限于客气而已。后妈一直担心他爸把自己家企业交给他,所以给他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预备将来接手家族企业。

    夏冰洋很识相,知道家里没他的位置,早早搬出来自立门户,三节两寿才回家,平时没事儿不怎么和二老联系。

    他的房子是四室一厅,装修的很高档,家具也全是最好的,是亲爹和后妈给他的第一笔财产,也是最后一笔。

    夏冰洋回到家,先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一个频道,然后躺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他一点都不想看电视,只是家里太大太空又太静,不整出点动静,他怕闹鬼。

    在沙发上躺了十分钟,他爬起来给自己弄晚饭,冰箱里有昨天剩下的外卖,扔到微波炉里热热就能吃。

    手机响了,他把手机拿起来用肩膀夹着,往微波炉里塞饭盒“说。”

    任尔东啧了一声“怎么了你死气沉沉的,出来啊,爹带你飞。”

    “快说。”

    “我问过店员了,他说没碰过卡片。而且案发时他有不在场证明,他的同事都可以作证。”

    夏冰洋退后两步靠着流离台,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是冉婕自己破坏了字迹。”

    任尔东恶寒“还真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顿了顿,“现在明凯没有作案嫌疑,店员也没有,还是冉婕自己弄错了房间号,三条路都堵死了,案子还怎么推进”

    夏冰洋极少开火,开放式的大厨房只是个摆设,琉璃台上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夏冰洋在琉璃台上躺下,抬起右脚踩着台面,看着头顶厨房的吊灯,叹了声气“冉婕的案子先到这儿,明天开个会再找找方向。龚海强的案子怎么样了”

    “大佬在我旁边,让大佬跟你说。”

    夏冰洋懒懒的嗯了一声,腾出一只手解衬衫扣子,一路解开腹沟,指尖划过腹部皮肤,引起轻微的刺痛。

    夏冰洋皱了皱眉,抬起手迎着天花板的吊灯细看,在指腹表面看到几簇细细的白色的绒毛。

    是桃子皮上的绒毛

    “喂听到没有”

    娄月在他耳边叫了他好几声,夏冰洋才回神“听到了,你继续说。”

    “交通事故责任书我已经拿到了,也对周边的居民做了初步的走访。案发路边的周边拆建了很多次,原来住户只剩了两三家。取证有些难度,详细的案情记录里也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明天你看看吧。”

    夏冰洋捏了捏眼角,道“行,今天就这样,你们早点回去休息。”

    挂了电话,夏冰洋翻出通讯录,找到备注为纪征的号码,拇指悬在屏幕上空犹豫了片刻,然后拨了出去。

    他每次打这通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想必今天也不例外。

    夏冰洋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解皮带扣,闭着眼睛一副快睡着的样子,没留意手机里嘟嘟嘟的呼叫声,等他发觉异常,电话已经接通了。

    “喂”

    男人的声音沉稳又温柔,瞬间和他的记忆融合。

    夏冰洋猛地睁开眼,一时愣住。

    “能听到吗冰洋”

    纪征的声音伴随着丝丝电流和隆隆的流水声,信号似乎会随时消失。

    夏冰洋手撑着冰凉的台面坐起来,起的猛了,眼前黑了一瞬,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纪征哥”

    电话那边的纪征抱着瘦弱的黄狸猫站在大桥护栏边,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一手用西装外套包裹住了被风吹地瑟瑟发抖的黄狸猫,低声笑道“是我。”

    “你在哪儿”

    他终于有机会亲口向纪征问出这个问题,竟觉得不真实。

    纪征动作一顿,放眼在深沉漆黑的夜里看了一圈,反问“你在哪儿”

    “我在家,你在什么地方”

    纪征默了片刻,道“我是说,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夏冰洋脑子里乱的厉害,“你在说什么”

    “我的手机显示,你这通电话的呼叫时间是18年7月16号。”

    夏冰洋只想尽快见到他,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急道“那不然呢”

    纪征的口吻异常的严肃,是夏冰洋从来没有听过的严肃“我在12年7月16号。”

    夏冰洋愣住了,他听得懂纪征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你在说”

    纪征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夏冰洋无端有些紧张“你说。”

    “四天前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办了这个号码五分钟。我在华丰商场前接到你的电话,当时的时间是12年7月12号晚上7点23分。当你挂断后,我看到你的来电时间是18年7月12号晚上7点21分。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后来我看到身后的商场不见了,变成一间旅馆,而且街道边的广告屏正在播放18年7月12号的新闻。”

    纪征的语气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冰洋,这听起来虽然很荒唐,但是我们的时间好像错开了。”

    夏冰洋怔了半晌,忽然问“什么宾馆”

    “什么”

    “你不是说商场不见了,你看到一间宾馆吗是什么宾馆”

    “丽都宾馆,里面好像发生了命案,我还看到一个女人冲了出来。后面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了几秒钟。”

    夏冰洋跳下来走到起居室,打开笔记本搜索蔚宁市的城市建设图,很快找到丽都宾馆的前身,果然是全国连锁的华丰商场。而华丰商场在15年搬迁到市中心,旧址改建为丽都宾馆。

    这是怎么回事纪征说他在12年,他为什么这么说纪征在骗他吗

    夏冰洋想问;你为什么说这种谎话骗我但是他稍微冷静下来一想,纪征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慌,更没有理由说这种话骗他。既然纪征不会对他说谎,那纪征说的是实话

    他们两个人真的处于不同的时空

    夏冰洋觉得这不可能,不,是不可思议。

    纪征貌似猜到了他的想法,低声道“冰洋,我没有骗你。”

    就冲他这句话,夏冰洋坚持了二十八年的唯物论开始动摇,几乎想要立即相信他。

    “你在2012年”

    夏冰洋问。

    “是,我刚从国外回来”

    纪征的声音时断时续,信号正在逐渐消失。

    夏冰洋死死握着鼠标,急切地打断他,道“如果你真的在2012年,那你明天早上去周福县海强干货店找一个叫栾云凤的女人”

    他刚说完,通话就断了。他试着回拨,这次回应他的还是不在服务区。

    夏冰洋扔下手机,猛地拉开落地窗窗帘,站在窗前望着蔚宁市延绵千里的灯火。

    原来纪征就在这座城市的一角,只是和他隔了六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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