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辞诚惶诚恐道“初时生疏,后来慢慢便适应了,说起来还多谢中书令大人提拔,下官这才走到了今日这步,日后定然竭尽全力,报答大人提携之恩”
    说完这话,他脸更红了,原就清瘦文弱,眼下更显斯文,沈执喜欢同斯文的人打交道,遂笑道“轩哥,你吓着他了,顾青辞可不像我,平时没皮没脸惯了,他面皮薄,性子安静,之前在翰林院总受欺负,把我气得啊,幸好调到户部去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谢陵不喜沈执同别人亲近,不论男女,闻言,抬眸瞥了顾青辞一眼,不知为何,见他低眸顺眼的模样,竟有那么几分熟悉,鬼使神差一般地笑问“本官见你生得挺小相的,不知是你大,还是阿执年岁大”
    顾青辞支支吾吾起来“应该是应该是沈兄大一些吧”
    沈执好笑道“什么叫做应该我今年十七,九月九出生,你几月”他直接用了谢初黎的生辰八字。
    “我我应该是嗯,这个”顾青辞脸色更红,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来。
    沈执愣了愣,估摸着顾青辞在谢陵跟前放不开,于是正想打个圆场把这话题先唬弄过去,没曾想顾青辞老半天儿才道“我幼年时生了场病,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我长姐也是那时哑的,爹娘不甚喜欢我,言语间好像是我害得长姐哑了,家里又清贫,因此从小到大都没过过生辰。也没什么朋友,今日第一次参加别人的生辰宴,所以所以”
    顿了顿,他局促不安地望着沈执“我今日是不是话太多了”
    “啊,没有,没有。”沈执万万没想到顾青辞年少时这般凄苦,还以为顾家虽清贫,但待他甚宠,否则都穷成那样了,怎么还舍得供顾青辞读书,闻言,心生怜悯,低声安抚道“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父母也去世的早,多亏我哥哥厉害,一手把我拉扯长大。”
    顾青辞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沈兄,有中书令大人这么一位亲兄长照顾,我长姐到底是女流之辈,为了照顾我,至今为止也没能成家,若是我有哥哥的话,就有依靠了,以前应该也不会处处受人欺负了罢。”
    说着,他面露苦涩,“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哥哥这个称呼,总是觉得很难过,好像自己曾经有过,不知道怎么就失去了。”
    谢陵眸色一深,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顾青辞,见他低垂着眸,眉清目秀,生得十分文弱,满身的书卷气,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不是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的,倒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也不知为何,突然对此人心生几分兴趣,追问道“你方才说,你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醒来什么都记不清了那你今年几岁”
    “今年十七,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几月出生的,但我总觉得我比沈兄要小几个月。”顾青辞腼腆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谢陵还挺平易近人的,遂稍微放松了些,“我虽是姑苏人士不假,但我爹娘从前为了生计,带着我跟长姐到处谋生路。听沈兄说,谢家老宅在青州,那里我也去过的,风水很养人,我也喜欢。”
    沈执笑道“你喜欢青州那好说,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青州逛逛,你没朋友,我也没朋友,以后你跟我就是好朋友了。你不是想要哥哥么,那有何难的,眼前不就有三个”
    他厚着脸皮把自己也加进去了,说完又冲着沈墨轩和谢陵道“二位哥哥,我人生中第一次交朋友,你们二位不给点表示”
    谢陵未言,只是听闻顾青辞也去过青州时,眸色幽深了些,沈墨轩笑道“你啊你,成天到晚就打着小算盘,你在外头交朋友,还扯着我跟谢兄的虎皮。我倒罢了,多一个义弟也无妨,你去问问你哥,看他愿不愿意”
    顾青辞一听,忙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像我这种家室出生的人,怎么配”
    “好。”
    谢陵轻轻应了一声。
    在场三人皆愣了一下,沈执方才不过随口一说,没想过谢陵会答应,结果谢陵真答应了,又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分外惊悚。
    就连沈墨轩也诧异地望着谢陵。
    顾青辞更是快把头低到桌子下面了。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还是沈执率先打破了尴尬,轻轻推了推顾青辞的胳膊,催促道“快快快难得我哥哥这么好说话,快喊他哥哥,你喊一声,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快喊啊”
    顾青辞喊不出口,满脸通红。
    沈执都替他急死了,生怕回头谢陵反悔了,正拉扯间,就听谢陵道“你喊一声,我且听一听。”
    顾青辞没了法子,只好低声唤了句“长兄。”
    只这么一句,谢陵头顶的天轰隆一声,一句“长兄”瞬间将他带回了十多年前,也有个小孩子,躲在阿娘身后,怯生生地唤他“长兄”。
    沈执见谢陵神色不对,还以为他生气了,出于讨好,赶紧给他斟酒,压低声儿道“哥哥,给点面子,别让我下不来台啊,哥哥”
    谢陵这才缓过来神,心境久久不能平复。他对弟弟的印象不深,甚至连面容都忘得一干二净。除了当初那块玉佩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谢初黎的存在了。
    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顾青辞,微微抿着唇。
    沈墨轩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出面打圆场,随手从腰上扯下一枚半月形的玉佩,笑着递给顾青辞“既然阿执开了口,那我也不好推辞,这个便算是见面礼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阿执也是我的义弟,如今可好,又添了一个,我爹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
    顾青辞诚惶诚恐地起身,双手将玉佩接了,跟烫手山芋似的,一直虚虚地攥在手里。
    沈执使劲对着谢陵眨眼睛,暗示他也表示表示,结果谢陵就跟没看见似的,半点不作为,沈执便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
    谢陵这才如梦初醒,淡淡道“我手边没甚好东西送他。”
    沈执道“”
    顾青辞道“不用,不用,中书令大人若肯认下官为义弟,就是下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谢陵不再多言,场上气氛不甚好,沈墨轩也没折了,不知道如何打圆场,恰好下人将长寿面端了上来。
    沈执轻声“哇”了一下,喜滋滋地捞长寿面吃,顺手给顾青辞也捞了一碗,笑道“来,你也尝尝”
    顾青辞道了谢,低头小口吃面,甚斯文腼腆,谢陵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起来。
    待夜深了,沈执和谢陵亲自将二人送至府门口,直到马车走远了,沈执才问“哥哥,你今晚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有一点心不在焉。”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小幺了。”谢陵叹了口气,满脸苦涩,“他如果还活着,现在就跟你一般大,应该也生得清俊文弱,我记得他小时候性格很安静,总是怯生生的,若是在我身边长大,有我替他保驾护航,现如今官途定然顺风顺水。”
    沈执道“那是自然的,有你这么一位高官撑腰,他定然稳坐高堂上,绝不染风雪。抱歉,我占了他的位置,抢了他的命盘,顶替了他的姓名身份,还享受了你对他的兄宠。”
    “无妨。”谢陵轻笑了一声,揉了揉沈执的头,“你也很好,我只恨今生遇见你太晚,若我早一点遇见你,一定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沈执非常动容了,若元祁有谢陵对他的十分之一好,现如今也不会闹到此番田地。
    早些时候,小十七跑过来说,想让他原谅元祁。可不知人苦,怎可劝善世间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感同身受,若非亲身经历,怎知其中酸楚。
    谢陵狠狠折腾了沈执一回,刚将人哄睡下,拢起衣衫踏着轻薄的夜色出府,街道上空旷安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手里攥着一块玉佩,几个瞬息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寻至一间房门前停下,见里面光线昏暗,一道纤长的身影落在窗户纸上,显得隐隐绰绰,谢陵的身形隐在夜下,一双眸子深邃温柔。
    也不知在外站了多久,直到屋里的灯火熄了,才欲离开。
    忽闻一道脚步声,谢陵蹙眉,往柱子后面一躲,见一位女子提着灯笼过来,先是进屋一趟,很快传来顾青辞的声音“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你不用每天晚上过来给我掖被子,天色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没一会儿,顾姑娘便折身出来,将房门掩好。
    谢陵跟在其后,一直在长廊深处,才翩然至半空中落下,顾姑娘大惊,忙往后一躲,做出一副要大喊的架势。
    谢陵略拱手道“顾姑娘,在下乃谢初黎之兄,当朝中书令谢陵,姑娘不必惊慌,今夜在下前来,有些事想要问一问顾姑娘。”
    顾姑娘上下打量了谢陵一遭,似乎觉得他不像个坏人,于是将人往屋里引。
    谢陵缓步跟了进去,见屋里陈设着实朴素,料想平时顾青辞那点俸禄,应该只够勉强在京城维持生计,置办不起什么名贵摆设,哪里像沈执的屋里,到处都是名贵家具。
    “我今晚夜袭,当真是失礼了,请顾姑娘莫怪。”谢陵顿了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只想问顾姑娘一句,敢问顾青辞可否是顾姑娘的亲生弟弟”
    顾姑娘面露惊色,霍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满脸警惕地望着谢陵。
    谢陵道“顾姑娘请放心,我对顾青辞并无任何恶意,只是想打听一些事情。我有一故友十多年前,曾经带弟弟去青州游玩,不幸遇见了暴乱,其弟走失,至今为止仍未寻到,我今日见令弟气度不凡,不像是小门小户出生的。遂敢问姑娘,顾青辞到底是何来历”
    顾姑娘摇头,比划着手势,见谢陵看不懂,遂寻了纸笔来,写下一句“他就是我弟弟,没去过青州。”
    谢陵好言相劝“顾姑娘,我说了,我只是过来问一问。我那位故友家中只剩下他一人了,若是世间还有亲人在,便不算是举目无亲了。我知顾姑娘将顾青辞拉扯长大,实属不易,可该让他知道的事情,无论怎么隐瞒,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也不希望疼爱多年的弟弟,最后怨上你吧”
    顾姑娘沉思片刻,终是在纸下写道“你想把他怎么样”
    谢陵道“我不想将他怎样,若他当真是我那位故人的弟弟,我自然会代为照顾。”他曲指轻敲桌面,又道“顾姑娘应该听顾青辞说过,他现在这个官职,便是在下替他引荐的。他能不能在朝为官,其实就看在下一句话。”
    顾姑娘又写道“大人,我同阿辞只是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求大人饶了他罢”作势要跪下。
    谢陵将人扶住,又道“顾姑娘,我知你舍不得顾青辞,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顾青辞当真是我那故人的弟弟,也不会有任何人将顾青辞从你身边夺走。不仅如此,从今往后,在下还会帮衬着你们顾家。”
    顾姑娘有些意动,想了很久才又写下“他的确不是我的亲弟,当年是我在乱葬岗捡回来的。”
    谢陵双眸沉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纸上又写“当时有人要杀他,那些人都穿着铠甲,腰上还挂着佩剑,我是等他们走了,才偷偷将阿辞从土堆里扒了出来。”
    “结果有一个人去而复返,看见我跟阿辞,我不知他对我做了什么,等我醒来,就已经哑了。而阿辞也失去记忆,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陵看到这里,眸色幽深得可怕,紧紧攥着拳头。若顾青辞就是谢初黎,那么当年谢初黎的走失,根本不是意外,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恐怕这事同元祁和宁王有推脱不了的关系。
    再结合祖父留下来的家书,似乎已经很明了了。可阿执也是元氏一族的孩子
    谢家的孩子怎么能同元氏一族的孩子通婚
    顾姑娘翻箱倒柜,将一个小包袱翻找出来,一层层剥开,露出一身陈旧的衣裳。
    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可衣料上乘,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可以穿得起的,谢陵眸色黯然,几乎可以确定顾青辞就是谢初黎无疑了。
    可若是如此,阿执怎么办
    谢陵明白自己这些年来,没有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又闻顾青辞少年时过得很辛苦,处处受人欺辱,就连在朝为官,也要看人脸色行事。
    但阿执现如今顶替了谢初黎的身份,才勉强在京城过活,若没了这层身份,阿执又该何去何从
    许久之后,谢陵才起身,对着顾姑娘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正色道“请受在下一拜,多谢你当年善举只不过恕我难以告知顾青辞的真正身份,也请顾姑娘暂时保密。”
    顾姑娘不解,写下一句“为何难道大人的故友不愿让阿辞认祖归宗”
    谢陵摇头“并非如此,只不过是有其他原因。顾青辞现如今失忆,暂且不知此事,待有机会,我自然亲自告知他,还请顾姑娘能一如既地对待他,在下感激不尽,定有厚礼双手奉上”
    顾姑娘立马诚惶诚恐起来,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到底是从小照顾长大的孩子,若是顾青辞真的丢下她,回去认祖归宗了,恐怕她会第一个受不了。
    谢陵特意转到了顾青辞的房里,见他静卧在床上安睡,被子拉过胸口,两手安分地放在腹部,一看就是个极有规矩的孩子。
    不像沈执,睡相差得要命,每次都把自己蜷成很小一团,随便往哪里一缩,一睡就是一整夜。
    谢陵缓步行至床边,暗夜里生生熬红了眼睛,对于幼弟,多是亏欠和愧疚,如今好不容易寻回来了,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不能相认。
    想来,情爱这种东西,实在太艰难了。一旦动情,终身受困,想放也放不开。
    终是叹了口气,不知两情相悦为何如此艰辛。究竟要怎么做才不辜负沈执。
    待回到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谢陵的衣衫沾了些露水,随便换了一身便往红莲香榭去,见沈执团着被子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双唇仍旧红艳。
    心里顿时又满了,谢陵翻身上来,连人带被将人圈在怀里,沈执骤然惊醒,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哑声道“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阿执乖,你继续睡罢。”谢陵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沈执的后背,“阿执,我永远都不会负你。”
    沈执没睡醒,迷迷糊糊地也没听清,胡乱地点头,往谢陵怀里拱了拱,含糊不清道“我最喜欢谢陵了,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哪里都不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谢陵突然情动了,圈着他的小阿执,浅浅啄着他的额头“谁也不能动我的小阿执,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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