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楼畔的广玉兰浮香。

    期间不时有路人从前方经过,垂落的伞尖在地砖拂下渌渌的水迹。

    姑娘吃得津津有味,一直埋头,沉默咀嚼,不曾仰首分神过。

    专注之极,乃至右端何时多了一号人都未发觉。

    余光自筷尾溜至那端,她骇了一跳,本能地迅疾用袖口抹嘴。

    烤鸭,想也知道会有多油。

    那边厢,陈彻一袭灰衬衫黑裤,坐相有些不着边际,脚边放两盒保养品,身旁空落落的椅沿上,斜偎的直柄黑伞逐寸逐格往下滑

    他眉眼稠墨色,凝视徐嘉张皇擦嘴时,那伞恰好囫囵跌在地上。

    “啪”的一声。

    徐嘉因声顿住,陈彻隔空递来纸巾。

    “你一个姑娘家的,随身都不带纸的脏了就拿白大褂擦,未免太大条了,哪个病人愿意接触自己的医生浑身都是病毒细菌”他揶揄地笑,眸角尽是张扬意气。

    方才文风不动盯住她的时候,双眼还是固态的,现在像是浓墨被研开,溶溶地旋动。

    徐嘉不好说,本来她口袋就有纸,不过被他骇傻了,所以一时忘得净光净。

    陈彻看她发怔,实则意识还逗留在刚才那幕。

    或许看人吃饭总感到香,他就没见过有谁比她吃相更馋人的。她明明是个知晓三分饱就餍足的人,也不至于风卷残云、大口咂嘴,但可能就是那副丁是丁卯是卯,吃顿饭都全神贯注的样子,使他觉得挺乖,

    或者有开胃效果。

    徐嘉没接,放下衣袖受挫地咕哝,“怎么老是碰见你”在特别难堪的时候。

    陈彻听清了,但面上无反应,假意侧耳反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姑娘面子薄,有人在场就不好继续吃了,只得把保温桶搁到一旁,继而拿指尖拨白大褂。

    望见他脚边的礼盒,她狐疑地问,“你来卖器械”

    “嗯,来找你们心内的陆教授。”

    “你之前不是找刘老师的嘛现在又把手伸心内来了。”

    陈彻俯身够起伞,慢条斯理拭掉手上水渍,再话道“广撒网,我的业务范畴很泛。”

    他一旦动作大些,徐嘉就下意识发慌,以为他要做什么,实则什么也没做。

    “做销售不容易吧”她细声细气地接言,“阿谀巴结又卖嘴皮功夫的,我听他们说,药代或是卖医疗器械的,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

    陈彻没所谓地回,“谋生而已,像你打定主意当医生,每种饭碗不论难易,都要有人端。”

    徐嘉意外他会如此敞亮,出神间偏头去看,两人目光不提防相接,隔着湿气,隔着雨声。

    她即刻打太极匀开自己的局促,“我知道目前国内的医疗器械主要被国外品牌垄断。打比方,心内手术需要用的心脏介入器材,基本上都被国际产业操纵了。”

    陈彻全无情绪地瞥她一眼,不动声色绕开话题,去答她上一句话,“卖嘴皮功夫没什么难的。”

    徐嘉稍顿片刻,突然问他,“那你会卖色相嘛”

    话音一落,陈彻被呛得闭口无言。

    偏生视线尽头,她的神色尤为正经,像是认定了什么要来找他解惑。他于是将伞尖凿凿地砖,混不吝地笑答她,“看情况啊,假如某天有这等好事找上我,风月意浓,两厢情愿的,我义不容辞的。”

    徐嘉眸色乌漆漆地,对他望定许久。雨气仿佛能潮透人心,叫湿津津的心绪浮沉环生。

    末了她淡淡咕哝,“臭男人。”

    以她自认为不会入他耳的音量。

    周五这晚,省立全体一七级的平医研究生,拢到一起联谊聚会。

    昨日笪岚还拽上徐嘉去找刘程让,盛情邀请他一道出席。刘程让表示这又不是同门聚会,不想和你们一群胎毛未褪的小年轻一处嚯嚯。

    笪岚执意得很,因着旁余几个科室都有导师会到场,她不希望肾内落单。

    小姑娘舌灿莲花地,又是央浼又是拍马屁。刘程让一把老骨头消受不起,只好依言首肯了。

    但不是同意出席,而是给他们指条道,说他届时在荣锦楼有饭局,他们要是愿意的话,就把地点操办过去。回头有什么敬酒的环节,来去串个门就是了。

    回去一经权宜,无人敢跟老前辈讨价还价,于是就这么定下了,今晚聚会在荣锦楼举行。

    徐嘉化了淡妆践约,口红色号用的勃艮第红,搭配一身深灰chic风连衣裙,英气灵气俱在,越发显得肌底白无杂质。笪岚看了好生嫉恨,“凭什么你天天熬夜都不长痘呢”

    她应言,“可能我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不长痘上面了。”

    整场聚会乏善可陈。

    无非是给混得好的人一个机会自我表彰,推杯换盏间口口声声都是“sci”和“重点课题”;再给那些身旁虚位以待的单身狗们,一次捻风弄月的绝佳契机。

    徐嘉对这种全无章法、情谊可言的聚会兴致乏乏,全程龟速饮了几杯酒,吃了几许菜,豁眼间就到酒阑人散了。

    容骞然喝得也不多,在零散的人群中找到她,说是要开车送她回去。

    徐嘉一怔,两个疑问你几时有的车喝酒还开车

    容骞然笑得轩轩甚得,“我爸回苏州前给我买的。”

    说着冲她晃晃钥匙,“奥迪a6,昨天才提的车,今早送去做了保养,下午我就急不可耐地上手了。”

    两人比肩朝地下车库走,徐嘉犹疑地回,“你还记得我们年初一道看的流浪地球嘛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容骞然微愣,颊腮隐隐的醉红更深了些,“放心放心。不会那么凑巧查到我的,我开慢点,关键你坐后头我更不敢大意了。”

    横竖都劝不过,徐嘉终究上了他的车。

    车身碌碌从阴暗滑向出口爬坡,豁然有灯光时,她揪紧车顶拉手,心脏近乎蹦出喉口,一味劝他开慢点,“你非说没事的,别回头闹洋相啊。”

    容骞然支付停车费,回头宽慰她,“哎呦你放一百个心,保证给你安全送到。你瞧你那副鼠胆相,跟刘姥姥进大观园,第一回坐车似的。”

    徐嘉眼对鼻,鼻对地。

    不多时,她腿上仰躺的手机被一串陌生号码拨响。头两回,徐嘉百思不解地瞅着屏幕,最终都认定对方没准是骗子,继而掐了电话。

    没成想那头死性不改,第三回以短信的方式说“接电话。”

    还特么挺轻狂傲慢的。

    徐嘉回复“ho”

    短信甫一发出去,第二条接踵而至“下车。”

    两个字的草蛇灰线,陡然叫她推理出什么,同时,前方容骞然猛可一个急刹车,然后偏头呼唤她,“嘉嘉。”

    徐嘉依言抬头,就见陈彻双手抄兜,立在前侧方朝车内凝视。周遭是如昼的觥筹霓虹,夜来好风,空气燠湿。

    他大抵喝了不少,打量人时双眼都呈虚掩状,但站得笔挺。徐嘉登时想到中学读到的,“一人守隘,而千万人弗敢过也”。

    当下敌不动,我不动,僵持了半分钟。

    片刻后,容骞然冲他鸣了笛,而他置若罔闻地略过了,径自朝后座而来。徐嘉上一秒才见他迈步,下一秒身侧窗板就由他叩响。

    冷不丁地,门从外被扽开,来人扶着门框探身进,问她,“你坐人家醉驾开的车,他妈不要命了”

    徐嘉本能畏缩,强词夺理,“他还不至于醉好吧不过沾了丁点酒精而已。”

    “放屁”面前人一脸阴鸷,“平城每晚都严查酒驾,每个十字路口都设卡。抱什么侥幸心理回头逮到了你也别想逃。你下来”

    说着他手在鼻前嫌怨一挥,“妈的一股皮套味。”

    容骞然在那厢冷眼旁观,倏尔朝徐嘉说“你把门带上就好,或者我一会载你到地铁口,你坐地铁回家也行。”

    陈彻循声投去一眼,兀自嗤了声,“我要是不来呢,今晚这交规是不是就违定了”

    言毕看向徐嘉,“你下来,不下来我一会就上你导师跟前要人。”

    说话时他始终是俯低向她的。

    醉息吐纳间全部的醺热,都烙进她绒毛根底的毛孔中,催生她肤底潜藏的酡红,

    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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