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急匆匆掉头,陈彻在窗沿上碾灭烟,眉梢弧起一尾笑。

    他实则挺早便来了,同刘程让浅谈半小时后,出院就近找了家店打印更多产品细则。于十分钟前回到这里,在窗畔抽了根烟。

    因此,事出意外或凑巧,他都窃到了徐笪二人的对话。

    徐嘉开溜得极快,瘦怯怯的身影转瞬湮没在人潮里。收回目光后,陈彻指腹捏着烟蒂,在窗轨中划了几遭,而后钳起来掷进垃圾桶。

    掸掉胸前覆的灰,拾掇一下袖口,再度往肾内办公室走去。

    昨日已经联系好殡仪馆,尤黛雯的遗体定于五天后进行火化,一周后出殡,举行吊唁礼。

    陈彻这两天主要忙乎墓址的事。平城大小公墓拢共六处,东西南北散在分布,他挨个跑,挨个从风水、环境、交通与合法性等方面考究,最终拣定了华南公墓。

    而尤家那头,或借口时间抹不开,或用择日再来的托词,总之皆没出面。

    至于货比三家的法门,陈彻是刚练就的。

    从前他出于纨绔成性或有恃无恐,消费时绝不存在比价,乃至花了不少冤枉钱。且不屑用信用卡,鄙夷任何类型的超前消费。

    上海那三年的生活,着实匡正了这个毛病。

    比如他起先习惯在生鲜超市买菜,怕透了市井里那种积年不散的酸腐气。某日无心,将两种菜价对比了一下,才见微知著、进了新世界

    原来去市井买菜能省出一包烟钱。

    一旦开始接受,便会潜移默化地改观。他后来发现,其实生鲜与市井的菜品不差毫厘。无非是前者面子功夫做得足,摊开来看,里子底牌和后者差不离。

    再说信用卡。

    陈彻乍去上海便着手租房的事。在一线都会租房并非难事,房源诸多,各种中介托管所也遍地开花。什么链家安居客,上街走百来步便能路过一家。

    然而这是很双刃的事。

    因为这样一来,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租金就被市场驱动得居高不下。

    陈彻在那之前,都未曾实打实感受过房价的冲击,又或者,他一贯清楚价格有多高,但从来都当成无关痛痒的数字。

    头一回随中介看房,两间厕所大的一居室而已,狮子开口要四千月租。陈彻整个噎语,明讥暗讽地怼了人家,回头另辟门户了。也算幸运,碰壁几回后遇见一位好中介,相应的房东也心善。

    他就此在二环边缘,紧挨地铁口的老旧小区里落脚了。

    第一次交租必须押一付一,陈彻思来想去,终究拿信用卡付的钱。

    犹记得当时请人用os机套现,磁条一划,凹槽似血口吃掉小三万,他顷刻像背上落了沉沉石龛。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世袭来的倨傲本钱到底是散沙,一吹即散;是藤架,一刮便倒。

    说七说八,简而言之,他在租房一事上算个门清儿。

    除却打印资料,陈彻也不忘在礼品店里挑了两盒茶叶,一盒正山小种一盒黄山毛峰,俱送给刘程让,用来怀柔对方的。

    昨晚他刚与人家约好,那头郭一鸣来了电话,大意是劝他母亲尸骨未寒,你自个心里也不好受,不妨这段时间就歇一歇。到公司这边来住两天,我陪你聊聊天,四处散散心。

    陈彻思量后回绝了,说自己没那么矫情。

    其实人还是时刻把弦绷紧比较好,工作有时候可比麻醉剂,松了弦,闲散怠慢下来,反倒容易想东想西

    身体上的疲劳能够感染大脑,累了倒床就睡,再无彻夜难眠的可能。

    刘程让看他到门口,坐直了身,扬声请他入里。又瞥见他手中的礼盒,笑说你小子贼精,连我杯里泡的什么茶都能摸透。

    没错,他眼下喝的正是黄山毛峰。

    “顺便买了盒正山小种,红茶喝了对肠胃好,也能强化心脏。”陈彻客套见礼一笑。

    刘程让大大方方接过礼盒,抬抬下颌喊他坐,他也不见外,随拉了一把椅子落座,且习惯性地架起腿。

    其实无甚好见外的。

    刘程让素来跟陈健民交情甚笃。陈健民这个人吧,有人恨他入骨,亦有人对他赞不绝口。长久的世故炼化,叫他总结出一个道理,曾经也对陈彻提起过

    所有人际皆为利来,一切应酬皆为利往。

    反正都是披画皮和人交际,就看你怎么披,披得好的,人还真能把你当兄弟手足看待。

    刘程让便是其一,甚而私下用口舌为陈健民平反过,认为是被下作小人钻了空子、抓了把柄,才沦至如此下场。

    陈彻粗略观察,觉得他这人不难搞定,因为人一旦心慈,就会暴露软肋。努把力,或许能叫他成为自己攻克省立的敲门砖。

    刘程让将他递来的资料稍事研判,忽而打岔道“你晓得一般的销售都怎么来找我嘛”

    陈彻说,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多半呢,是杀来门诊,然后就开始嘘寒问暖。主任您腿疼吗主任工作恁久,累了吧主任要不我给您泡杯牛奶”刘程让边说边吹茶叶,“你猜怎地说完这句话,还真能从包里拿出一袋奶粉,恨不能立刻装奶瓶里喂我喝。”

    陈彻轻笑,“就是打感情牌呗”

    刘程让点头,“你看不起感情牌”

    “没有没有,只是觉着,以刘叔叔和我的关系,犯不着来那些虚头巴脑的。”

    刘程让很是受用,旋即笑出声,拿食指冲他点了点。陈彻浮浮眉抿笑,形容恁地人畜无害。

    之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山南海北地什么都聊。

    期间刘程让突然接到家里人来电,陈彻在这边听,大概能察觉话筒那头的人有多心急,于是见好就收,提出赶明儿请他吃顿饭的想法。

    “您什么时候有空呢荣锦楼的本帮沪菜做得特别道地。”陈彻知他是上海人。

    销售前的必要功夫,摸清对象的底细和爱好。

    刘程让忖了忖答他,“这周五晚上好了。”

    隔日徐大为是下午一点来做血透的,饭点刚过,他特为叫徐嘉别去食堂,会从家给她带饭。

    准备就绪,导管进了静脉腔,徐大为躺下开始透析,徐嘉坐在一旁陪他。

    一城夏雨扑在窗璃上,明晰抓耳的啪嗒响。她静坐细听片刻,才想起问父亲,“走之前,家里晾的衣服收了没”

    “收了收了。”徐大为洋洋一笑,“不收的话,你妈晚上回来又免不了一场嘴仗。”

    说着,他悄默声同徐嘉咬耳朵,“昨晚她十二点回来的,你在值晚班不晓得。我当时有点饿,跑厨房溜两个馒头充饥,溜好忘记关天然气了。她回来看到了,好生气好生气,恨不得把我杀了那种。”

    “要死吧天然气不要钱啊,说多少回叫你用完就关,你耳朵长鸡眼里啦”他学舌姚兰的口吻。

    徐嘉叹息,“谁叫你不注意的还有,过十二点一定要睡觉的,更不能吃东西。不想好了,谁给你的勇气”

    “我觉得你妈是不是更年期了神经衰弱得厉害,我晚上翻个身她都能醒,嘴里头唧唧哝哝骂个不停。天呐,我合计是个人睡觉不都要翻身的嘛,一动不动岂不是死了”

    徐嘉心想,那么重的担子任谁来扛,都会神经衰弱加更年期。

    不过她并未声张。

    其实讲道理,姚兰性子硬又躁,徐大为心气梗且慢。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在毫无感情基础的份上,能捱过几十年,彼此迁就,百忍成金已经不易。

    所以日常生活哪有那么好

    压力当头,各人都紧绷着发条,都是一点即着的。有怨言的人撒个气再正常不过,受气到眼核的人来她跟前告状也无可厚非。

    因为都很难,甚至,最起码的相互理解,有时候都难过愚公移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嘉竟成家里的调解员,“居委会”的呢

    她都记不太得了,仅仅知道,是生活勒迫她去做的。

    父女俩相谈半晌,窗外渐渐雨浓。

    徐嘉还要值班,就同他话别,抱起保温桶离开了。

    往走廊尽头去的,那处闹中取静,还有长椅可坐,有窗户通风,她想边看雨边吃饭。

    徐嘉归坐在长椅左端,拿双腿托住保温桶,掀了盖,里头一应是她最熟稔的家常菜。

    番茄炒蛋、脆口莴笋,另有四块烤鸭。

    她陡生一股恭敬的仪式感,因而坐得更直了,用勺子舀饭时也十分细致。

    左手边烟雨四缭,温风如酒。

    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蓊郁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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