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又多了数道伤口,慕少艾笑着笑着,就有些想哭,可他知道自己不该哭,就笑得,越来越有些难看。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又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待“道之渊”终于归剑入鞘,他松了口气,也半趴在棺材边缘上,紧挨着谢道渊,他看着道者那头一握如同九曲银河般垂落的黑发,就突然低下了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打落在道者苍白的脸颊上,有阴影挡着,不知是血是泪
    “阿谢啊,你可知这棺材多少钱”
    “阿谢,这棺材好贵的”
    “你要让我再从哪找东西把你藏起来,带进翳流”
    “阿谢”
    再往后,慕少艾到底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半点儿也听不见了。
    谢道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总担心自己之前留下的道印,以及腾空和画影镇压不住那把剑,也时常梦到些过往,意识该思考,还是能思考,却无法清醒过来。这不是因为伤的太重,也不是因为治疗时间太长,谢道渊知道,大抵是慕少艾现在所在的地方,和所处的处境不是很好,让慕少艾
    不是很希望他早早醒来。
    一个人做间谍,做卧底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要藏下另一个人。
    “汝要加入翳流,此后,不管是生是死,便都是翳流之人。”
    那是慕少艾来翳流的第一个月,那个名为南宫神翳的男人终于想起了这位正道的“背叛者”。
    然后,他顺理成章的提出了一个带着羞辱性质的条件。
    “所以,必先黥面这难道不是奴隶的象征吗”药师只一眼就看穿了目的,却并不恼怒的情绪,似乎已经对正道心如死灰,只是纯然的提出自己的见解和疑惑,“这非是翳流的标志,这是羞辱。”
    “你不愿吗”
    “”慕少艾沉默许久,想到那人脸侧的黥印,便指指自己脸侧,面上看起来仿若忠心耿耿,“就这里吧。”
    林林总总,大概发生过很多事情,只是这次,谢道渊听不到,也看不到。
    时间又不知过去多久,待到谢道渊能醒来时,已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他从慕少艾的小院中醒来,就像慕少艾把他捡回来之后的无数个清晨一样。
    他从床上坐起来时,正逢花期,一抬眼,就能看到窗外那株梨树,开着淡雅的白色花朵,一树如雪。
    一瞬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变过。
    只有多出来的病友,始终昏睡着的猫耳少年阿九,以及慕少艾脸上的黥纹,总能让谢道渊出神,初时,慕少艾还能笑言,“看,阿九是不是很可爱”
    “阿谢啊,你从起跑线上比就输了,还不多笑笑,这样下去,以后没有女孩子肯喜欢你的。”
    “诶呀你说我脸上这个看你脸上挺有个性的,就去找人仿了一个。”
    “”
    每每听到这话,谢道渊都只当他在扯淡。
    但是谢道渊清楚的感觉到,每往后一天,慕少艾似乎都会焦躁一点儿,这种焦躁,并非是浮于表面的那种,而是,慕少艾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根烟杆儿,开始抽起了水烟,说出去找朱痕拼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但最大的变化,大概是慕少艾每每回来时,身上压抑不住的血腥味儿,以及偶尔的对话中,在谢道渊不理会他时,暴露出的一丝丝杀气。
    谢道渊总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笑意下的怒意。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可谢道渊什么也没有问,甚至也没有去找过朱痕,哪怕遇上,也和往常一样,从来不会向对方确认什么
    因为,有些事情,不适合点破,一旦点破,便是让那默默付出的人,所有的付出都前功尽弃,无论于谁而言,是功是过,是好是坏,皆是如此。
    “阿谢啊”
    “嗯”
    慕少艾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似乎也越来越多,但是这次,大概是不一样的,他终于不是只叫了声“阿谢”,便扯开了话题。
    “阿谢,你出去走走吧。”
    直到最后一次。
    谢道渊有想过,慕少艾会不会告诉自己些什么重要的事,却不想,原来一开口,便是这般
    “去哪”谢道渊反问他,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可下一句,也证明只是“像”,他有时候对一些事情的领悟总让人觉得心里塞的慌,像是心口突然被打了一拳,“为什么”
    面对这本来合情合理,他所希望的,早就预算好的一幕,慕少艾却有些后悔了,却又不是那么后悔。
    人总要习惯离别,学会取舍,然后被迫舍得。
    谢道渊能够理解,却无法在心底认同。
    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吾知汝是急于返回翳流,吾知汝当初是为了救吾,现在是为了救阿九。
    慕少艾,吾之伤势已经好了,你为什么不能说呢
    你若开口,我可以的
    谢道渊垂眸,“你要去哪吾可以陪你去,吾之伤势已经恢复”
    你要说打谁,我立马提剑抽他丫的。
    “吾给汝下了三重封印。”
    “”
    “汝之功体,在百年之内,都只能动七分。”
    “”
    “吾知,以汝之根基,只七分,即便江湖上高手如云,也能可保命。”
    “”
    慕少艾笑了笑,“阿谢,走吧,你的伤,我已经医好了,病人好了,就该走了,哪有天天和大夫凑在一起的”
    阿谢是想吃梨吗
    「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果。」
    谢道渊张了张口,似乎是思索许久,本来想问什么,又没有问,像是改变了几次主意,才道,“吾,还能回来吗”
    大概要过几年吧
    「我还能看的到吗」
    慕少艾听他这话,便笑着走上前去,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其实差不多,可谢道渊毕竟遭了场难,就显得要比慕少艾瘦削些,慕少艾本来是想抱抱他的,最终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按在他的肩上,竟感觉他瘦的有些硌手,突然就眼眶发酸,但,好在他们凑的很近,谢道渊便也看不到他的失态,和眼里的不舍,“真正的医者,是不会希望看到病人再回来的。”
    你只要留在这里就能看到,想留多久都行。
    “因为,那说明,病人又病了,只有病了才会找大夫,明白吗”
    你只要留在这里就能看到
    “阿谢,我不想再也不想看到你再受那样重的伤了”我甚至,不想再看你受伤的样子。
    想留多久都行。
    是真的,不想。
    留多久,都行
    “汝骗吾。”
    吾知道,汝总是在骗吾。
    谢道渊看着慕少艾挪开手,向后退,和自己拉出了段儿距离,这个距离,让他们刚好能看的清对方,不至于太远,也不至于太近,是令人觉得舒适,但是又难过的距离。
    慕少艾也看着他,他终于不再是那副白衣上时常血色斑驳的模样,微风带起他的袍角,太极八卦的图阵也微微颤动,然后,那太极八卦的图阵越来越模糊
    「吾知道,汝总是在骗吾,但是吾」
    「从不会拆穿你。」
    那袭白若新雪的人影,终是消逝在了眼前。
    那一天,那树梨花一夜之间落下枝头,只留一树光秃秃的枝丫,此后的每一年,慕少艾都再也没有回去,便再也没见它开出过淡白的花。
    拖长的一声叹息中,慕少艾吐出的烟圈散开。
    剑子仙迹沉默了很久,才问他,“你就那样赶走了他”
    “不然呢”
    “他不像是容易认真的人,却也不像容易放弃的人,他应该”
    “你也觉得,他是知道的,是吗”慕少艾笑,“朱痕也这样说。”
    慕少艾末了补道,“我知道,我要是开口,他就能提着那把剑直奔翳流,比我赶路还快,要是翳流只是普通的恶势力,我说不定还真提了,谁怕谁啊,刚嘛”
    “可那又怎样呢,当时的翳流,既不普通,也不弱,也不是什么江湖一线恶势力能统称的。”
    “我还是觉得,他知道。”
    “”慕少艾沉默了会儿,回道,“其实我也觉得,他知道。可他和你们所有人都不同,他和朱痕更像,他总是知道,我想要怎么做,想要别人怎么做。”
    他会支持我做下的决定,不论如何,最后,都不是阻止我
    剑子仙迹端着不再那么烫的白瓷碗,呡了一口乌漆麻黑的药汁,即便如他,也不由得五官扭曲了一下,这药,简直苦进了心里
    “九少爷熬的吗”
    “我按阿谢以前的口味熬的,当初,他喝药可积极了,都是一碗干的,可没你这么矫情”
    “”
    你们做大夫的可真会玩儿,连药都有口味之分了。
    被吐槽了的“矫情”剑子看着慕少艾靠在藤椅上吞云吐雾,终于忍不住问他,“药师为何要将此事告知贫道”
    “你与阿谢既也为友,吾便放心。”
    “药师可曾后悔过”
    剑子此言一出,慕少艾突然笑了起来,偏过脸时,脸上的黥印极为醒目。
    “药师吾,虽此心有愧,但愧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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