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人全入内,却是两手捧了那弓给连珍,憨厚转述道“陛下适才着人送来的,说既是公主想学骑射,也是好事,此乃长公主幼时用过的,这便送与四公主了。”
    连珍得了那弓,长睫扑闪扑闪,嗓音婉转如莺啼,娇娇柔柔地道“连珍谢过父皇。”
    “日后,连珍便要劳烦师父费心了。”她礼数周全得与张远图盈盈一拜,又转头与众位皇子福一福,“亦要劳驾众位哥哥指点了。”
    张远图虚扶她一下,直道“不敢。”
    “瞧瞧,咱们霍妹妹一来,连四妹妹也要往文武双全上去了。”连珩嗑了几粒瓜子,一说话,带出满齿果仁的清香,笑着胳膊肘一拐去撞谢昭宁,“诶呀呀,巾帼不让须眉呀,三哥,你说可对”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其余人便都朝他俩望过来,谢昭宁见连珍拿了那弓心里便默道不好,这下就霍长歌没有弓,她一恼,他铁定又要受迁怒,他故意挪了一下站位,往连璋与连珩俩人间的夹角处躲过去,却不料还是让他一语惹了注意来。
    谢昭宁一抬眼,正对上连珍求夸赞的殷切眸光,余光里便是霍长歌怨念的眼神。
    他喉头莫名一梗,应和连珩的话便说不出了。
    “状元师父,”霍长歌郁郁寡欢得倏然出声,苦闷无趣极了,拖了长音道,“长歌没有弓。”
    她说完转头就瞪谢昭宁,明晃晃得,一点儿不带遮掩。
    谢昭宁“”
    “郡主还未寻着趁手的弓那,不如,”张远图闻言眼神一亮,又清咳一声去遮掩,实诚到有些语无伦次,“下、下官曾听闻镇北王刀法一绝,又听说郡主武艺卓越,想来名师出高徒,郡主刀法亦该不弱,不如下、下官就陪郡主走两招”
    霍长歌闻言掉头去武器架上抽了柄环首刀,故意往谢昭宁面前一站,一手举刀,一手并指往清亮刀身上一扣,听出“嗡”一声轻响,故作云淡风轻地哼出一句“我爹说,对付骑兵,用这种直刃长刀最好。此刀单面开刃、厚脊,易于劈砍,不易折断,于马上近身取人首级时,也不过一招一式的功夫。”
    她说完后撤一步,先是收刀身侧做了个起手式,倏然手腕翻转,“锵”一声响,一刀凌空挥出,森寒刀光于谢昭宁眼前一晃,他登时便觉颈上微微有些发凉。
    禁军骑兵都指挥使谢昭宁“”
    谢昭宁夜里散值回寝宫,陈宝正在殿内候着,给他备了洗漱用的水,谢昭宁径直便往桌前一坐,对着那一桌已归整好的制弓材料,对他道“你先去睡,我今夜可能睡得晚,不必伺候了。”
    “殿下的弓可是又不合手了”陈宝见他抽了支竹木出来,对着烛火仔细地瞧,便细心道,“陈宝去将灯挑亮些吧,殿下仔细眼睛。”
    他拿了灯剔,去墙角卸下纸糊的灯笼,将灯花剪了,将灯芯挑高,见一室和暖橙光果然亮堂了些,这才安心去睡。
    一更,外面起了大风,寒风呼啸席卷,“哗啦”一声吹开了陈宝那屋的窗户,室内倏然刺骨得寒,他揉着眼睛下床去关窗,又暗自思忖谢昭宁那寝室的窗不知是否也让吹开着,他披了衣裳打了灯笼出去,却不料,谢昭宁书房的灯居然还亮着。
    陈宝轻手轻脚推门进去,远远便见谢昭宁连甲都未卸,身上搭了大氅,手下按着半张初具雏形的弓,伏案已是睡着了。
    陈宝拿鞋底在门前磨蹭半晌,他晓得谢昭宁睡觉轻,若是再往里面走,兴许就吵醒他了。
    他抿唇为难半晌,待要转身掩门回去时,倏然听见谢昭宁轻声呢喃一句“母后。”
    那一声夹裹了明显的颤音与隐隐的啜泣声,竟似个惶恐不知所措的脆弱幼童。
    陈宝闻声一怔,只当自个儿是夜里起来头发懵、听错了,探头往内里正瞧过去,就听谢昭宁竟又梦呓道
    “母后”
    倏然,窗外应声劈下一道青紫电光,紧接着轰然雷鸣伴随“哗”一声巨响,登时下起瓢泼似的雨。
    谢昭宁沉在梦中竟是未醒,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像是梦魇着了。
    屋外银河倒泻,而他梦中亦是风雨晦暝,他一瞬回到他十岁那年,皇宫大丧的一夜。
    谢昭宁听见宫外雨声大作,听见年幼时的自个儿在哭,看见永平宫里到处悬挂着白布,看见年幼的自己跪在先皇后床头,茫然彷徨。
    “昭儿,”他亦闻见生机即将断绝的先皇后唤他,“母后要去寻你二姐与三妹妹了,她俩刚走不久,母后若是快些、快些,还赶得及。只是,母后、母后再护不得你了。”
    “昭儿,你不过是陛下笼络抚慰人心的棋子,陛下甚至容不下你犯了一点点、一点点小过错的二姐与小舅舅,更勿论是你”
    “这皇宫之中、皇权之下,骨肉亲情本就是笑话,除了自个人,谁也别信,啊”
    “母后曾于陛下处求得一道旨意,待你大了,你的婚事便由自个儿做主,因你生母言,惟愿你此生娶个喜欢的姑娘,如寻常人般安稳度日。昭儿,克己守礼,远离是非名利,莫与权贵结姻呐。”
    “昭儿,牢记母后的话陛下容不得皇室中人无能,亵渎皇家声势名望;亦惧怕生出有能之士,威胁正统皇权。你若无用,便是弃子;可你若太有用,便也活不长久”
    “前路崎岖,晦暗不明,昭儿,”先皇后拉着他的手,梗着喉头,临终阖眸之际,终于艰难道,“能体面活着便好。”
    永平宫外,一道青紫电光倏然落下,隔着纸糊的窗,映亮了先皇后一张灰白枯槁的脸。
    “母后”谢昭宁倏然一声惊呼,于羽林殿外一声轰然雷鸣之中,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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