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于梦中醒来,竟是汗湿重衫,眼前空茫一片,一时间竟不能视物,他右手手掌张开,虎口抵着额头,不住喘气。
    “殿下”陈宝于门前喊他一声。
    谢昭宁骇然转头“谁”
    他那一声倒将陈宝给吓了一跳,陈宝身子一抖,圆瞪一双黑瞳,从门口手足无措地走过来,担忧又无助,话说得也越发颠三倒四起来“是、是陈宝,风把窗户吹开,外面下大雨了,陈宝见殿下书房灯亮着,就、就想过来瞧瞧殿下。”
    “是陈宝啊,”谢昭宁指腹揉着眉心,吁出口气,嗓音遂又温和而微微泛着低哑,“无事,吓到你了。”
    “没”陈宝踟蹰一瞬,又往他身前去,见他适才惊醒时,竟将手下枕着的那半副小弓带掉了地上也未察觉,便弯腰拾了递与他,忍不住多关心了句,“殿下若是急用弓,何不问军器监要呢忙一宿不睡,可仔细累着了。”
    谢昭宁接过那弓,眼神倏然就温柔了些许,轻笑回他“不是我用的,是给那位新来的小妹妹的。她那人啊,脾气急,晚给她一日,她便要闹一日。”
    “那也不能累着殿下呀。”陈宝闻言不大乐意起来,自个儿生了半晌闷气,方才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是今日那位庆阳郡主么”
    谢昭宁点头应了“是啊。”
    “她累着殿下了,陈宝不喜欢她。”陈宝突然道。
    “陈宝”谢昭宁低声斥他,摇了摇头。
    陈宝便委屈地撇了撇唇,似个受了气的大孩子。
    “郡主身份尊重,”谢昭宁叹一声又对他道,“再不可这样说。”
    “哦,陈宝知错了,可那位郡主、那位郡主”陈宝蹙了眉小心翼翼觑他,使劲儿于脑中扒拉了一下,“唔”一声,似是不大情愿地道,“不过那位郡主,今日陈宝瞧见她,只觉她似一团火,暖暖的,穿着红衣,很好看。”
    “是啊,”谢昭宁微一怔忡,竟又轻浅笑起来,于烛光下更显温柔,附和他一半否一半,“似一团火,不止暖,还有些烫。”
    陈宝眼神一瞬迷茫,似是没听懂,谢昭宁也不再多说话,披着大氅起身道“一时半会儿这弓也完不成,我去屋里躺一下,你也睡去吧。”
    陈宝应一声“嗯。”
    谢昭宁躺下不多时又要起来去巡防,夜里那骤风急雨匆匆来去一场便走,宫里不大平坦之处积了些薄雨连夜就结了冰,路便不大好走起来。
    他安排了人手去善后,比平日晚了一刻钟,正撞见连璋也巡完防,显是时间颇紧亦来不及更衣,二人便一同沉默着往崇文馆里去,与守门侍卫一点头,待门开,屋里其余人已都到齐了,只除了杨泽。
    “我就说因着夜里那一场雨,二位哥哥今日定是赶不及,都得着甲跑着来。”连珩嗑了一桌面的瓜子壳,边吃边笑,“哥哥们快进来暖和暖和。”
    谢昭宁冲他遥遥一点头,往霍长歌桌前走过去。
    霍长歌正脸冲下趴在桌上浅眠,闻声抬首,一双杏眸泪眼朦胧的,浑身透出股子没精打采来,想是夜里受雷鸣惊扰,未休息好。
    她眼睫一动,眼角滑下颗泪,手掩着唇就打了个瞌睡,像是晨起枝头沾了晶莹露水的花苞。
    “困”谢昭宁简洁一问,撩开披风坐下去。
    “我讨厌雨。”霍长歌眼都没大睁,在他背后含混嘀咕念一声,将那红彤彤的大氅往身上裹紧了些,头一偏又枕着胳膊睡过去。
    谢昭宁背对她,似觉一瞬的确便暖和了,不由牵了牵唇角,对着桌案笑了一下,取水于砚台里转着墨条轻研。
    他适才备好了墨,便见门又一开,晋帝身边的小太监跟着进来。
    “问各位小殿下安,”那人朝众人恭敬一行礼,起身道,“小的得了陛下旨意,来与各位通传一声夜里雨大,杨太傅受了风寒,今日歇着便不来了,陛下说”
    他话说一半,往谢昭宁身后眺过去,谢昭宁顺着他眸光转过半身,见霍长歌跟朵红云堆在桌面似的,正睡得专注。
    那太监又轻笑一声,扬了扬尖细的嗓音倏然唤道“小郡主庆阳小郡主”
    霍长歌闻声一动,头上小髻微颤,茫然抬首,直直对着谢昭宁怔怔眨了两下眼“嗯”
    谢昭宁清咳一声,拿眼神示意她,她人却还发着懵,歪着头看着他,一副还是反应不过来
    的模样。
    连珩瞧着他俩“噗嗤”一声兀自乐,连璋面无表情微有不耐。
    “小郡主,”那太监又笑着喊一声,“是小的在唤您。”
    霍长歌这才清醒了“公公早。”
    “小郡主早,”那太监笑着一颔首,望着她续道,“杨太傅今日不来了,陛下说,虎父无犬子,镇北王乃我大晋战神,不知这堂讲习战法布阵的课,郡主可敢挑大梁”
    他一语既落,震惊四座,屋里众人哗然一声,面面相觑一瞬,全扭了头朝霍长歌眺过去,简直不可思议,连谢昭宁亦免不了愕然。
    霍长歌“”
    她只当自个儿没睡醒。
    “敢,亦是不敢能,或是不能”那太监颇耐心地等她片刻,才又催问一句,“您得跟小的回句话。”
    “”霍长歌闻言一解大氅便站了起来,负手就往正前走过去,“自然敢”
    她走到沙盘一侧,转身道,“也能。”
    “既得陛下赏识若此,那臣今日便在各位殿下面前献个丑。想来兵书兵法各位殿下已是烂熟于心,长歌在此便也不多赘述,不如就照着太傅上堂模样,咱们复盘拆解些战事罢”她往堂前大大方方一站,眼神清明,不卑不亢,又是那副无畏无惧的模样,“咱们大晋眼下不过西戎、北狄两处强敌,西戎我不熟,可我父打了北狄那些年,眼下放眼京城里,恐怕也的确无人比我更熟北狄的了。”
    “区区不才今日便借花儿献个佛,”霍长歌于众人面前一拱手,略略一自谦,还咬文嚼字起来,“将北疆这些年里的战事,择上几场凶险的,于各位详解一二。”
    她话说完,左手扶了右袖,右手往沙盘中一伸,便又熟络地拢沙去塑北疆城外的地形。
    那副模样,不知天高地厚极了,却也耀眼极了,当真是一团火,肆意妄为地烧着。
    这才该是他们俩,谢昭宁于远处遥遥眺着她心道,所谓的“殊途”吧。
    杨泽年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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