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好多亲近亲近,等开春了,再选个良道吉日去苏州,开祠堂,正式将哥儿给过继到大房门下。”
    田氏哭声一滞,问了声“那可有说是几月”
    宋轩道“少说得四五月罢,毕竟哥儿还小,受不得颠簸。”
    田氏不由皱眉,这般久。
    乳母抱着孩子忐忑的站在苏倾跟前。她使劲垂着眼盯着自个的眼尖,眼神不敢乱瞥分毫,内心实为惶恐不安。
    素日里她着实听多了旁人私下议论,这后罩楼里的神秘女人是如何歹毒如何凶残,又是如何心如蛇蝎貌若妖魔,所以乍然让她来面对这么个人物,焉能不慌不怕
    苏倾没有想到,他竟是要过继二房的儿子。
    她兀自失神了会,然后抬眸对乳母道“你将孩子抱走吧,莫在杵在我这。也且告诉大人,随他给谁养,我是不会养这孩子的。”
    “你这说的是何话。”轻斥声打外间传来。这时门帘一掀,宋毅弯身进来,瞧这室内气氛,就示意那乳母带孩子出去。
    那乳母如临大赦。
    脱了朝服搁置在楎木架上,然后他来到床榻沿坐下,顺手揽过她的肩,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你莫怕养不熟。这般大小的孩子,你将他从小给养大,那就跟亲娘是一样的。”
    苏倾没有出口反驳他,因为她知道他下定决心的事,是不容她拒绝的。只能期日后他见了她的坚决之意,便也就能死了这心。
    宋毅也在期日后她能放下芥蒂,安心养大这孩子。
    宣化三年四月。
    杏花微雨,山青花燃,春风十里柔情。
    原定的四月中旬下苏州开祠堂,却因突如其来的一事,就且搁置了。
    魏期,找到了。
    然而追杀的人却不敢妄自动手,将消息火速传往了京城。福禄得了信后,也左右思量不敢妄下判断,便硬着头皮回禀了大人。
    原来那魏期竟然出家为僧,还被得道高僧净安禅师收做了关门弟子。他们追杀的时候恰逢那魏期正随着净安禅师云游,那净安禅师那般仙风道骨的高僧往前头一站,哪个还敢痛下这杀手
    谁人不怕手上沾了大孽,死后得不到超生
    宋毅攥着信件,在那个僧字上盯视良久。
    “押他们入京。”他道,“爷信佛,不杀僧。”
    苏倾归来的时候,殿内站了好些个下人,皆是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主事婆子垂低着脑袋过来,咽了咽津沫,支支吾吾“夫人,今个奴婢糊涂,让个新来的小奴婢去打扫了您的房间哪料她粗手粗脚的,竟是,竟是不小心将烛火给打翻了去”
    未等说完,苏倾似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抬脚就往屋内而去。
    屋内,本是放置木柜子的地方,只余一片焦黑。
    她放置那里的几套僧衣,佛珠,经书,都一概给烧没了去。
    主事婆子拧着那小丫头的耳朵进了屋,令她跪下请罪“夫人,都是这小丫头的错,笨手笨脚的,犯了这等大错夫人您看,是打是卖,皆交由您处置。”
    那小丫头捂脸哭起来,连声道是她不好。
    主事婆子边打边骂“哭什么哭,你犯了天大的错,还有脸来哭不打死都是轻的”
    小丫头捂着嘴抽抽噎噎,哭的喘不上气来。
    苏倾闭了眼,在一片灰烬中孤立了许久。
    “别打了。”她睁了眼,却未看她们,只道“都出去罢,也不必罚她。”
    主事婆子闭了嘴,用力扯了那丫头胳膊,揪了她出去。
    主事婆子她们出去的时候,恰见那乳母抱着孩子要进来,便忙打了眼色,让她先别过去。
    乳母抱着孩子往上托了托,便笑应了。目光却不着痕迹的在主事婆子跟那丫头两人面上扫过,心下轻嗤,怕是这顿罚又是躲过了。
    不免就生了几分暗嘲来。来前还当那位真是个手段强硬的主,可来这几个月她算是看清了,那就是个心性跟泥巴似的软脾性的,下人们犯了错皆是不打不骂不罚,这主子当成这样,还真是令人开了眼界。
    这般几番掂量,那乳母便抱着孩子,转身去了隔壁厢房。
    五日后,魏期以及净安禅师被偷偷给押往了京城。
    刚一进京,就被宋毅派出去的人,请到了京郊一处私设的水牢里。
    宋毅在牢房外,隔着狭窄的牢窗望向里面,但见水牢里二人皆是面不改色,犹置身佛堂庙宇,垂眸低念佛经。
    他的目光着重在一人身上几番打量。
    面容清矍,身姿英挺,气质高洁,神态端静。一身袈裟披身,仿佛红尘万物皆置身事外,犹如那岭上青松,犹如那化外之人。
    原来,如此。
    今夜床笫之间,苏倾明显感到他的动作粗暴了几分,就连唇瓣都被他生生嘬的疼痛。
    她难受的要闪躲,却又无法撼动他分毫,仿佛被他人钉死般紧箍身下,寻不得任何躲避的间隙,只能由他强势的动作,猖獗的放纵。
    事后,苏倾无力的喘息,饶是他已从她身上退出,还是依旧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宋毅撑起身,膀上背上皆是汗湿淋漓。下了床榻就兀自去屏风后擦洗,待收拾妥当重新回来,见到的就是榻上人倦着面容,疲惫入睡的模样。
    他站在榻前这般看她许久。
    胸膛里,时而是烈火燃烧,时而是坚冰矗起。
    清早起来的时候,苏倾却见她枕边的人竟扔在,还当是她自个起早了,可不经意往窗屉外一看,原来竟已是日上三竿。
    穿戴洗漱完毕后,宋毅令那乳母抱孩子上前。
    苏倾只当未见,收拾了东西,提上后就头也不回的出了殿门。
    宋毅看着她,一直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她不仅带上了笔墨纸砚,也将她那身唯一的僧衣也一并给收拾了,随身带着。
    早膳琳琅满目。宋毅动了两筷子,就摔了去,面无表情的起身而出。
    下人们面面相觑,皆不敢言。
    今个苏倾提笔书写时,总觉得乏力。
    月娥观她面色,忍不住问“怎么瞧你近来似清减了许多且看你今日神色发虚面色泛白,该不会是害病了吧”
    苏倾觉得胸闷,皱了眉,便将笔且搁下,兀自深呼吸缓了会。
    “应该没多大事。”她道。大概觉得是昨夜那人折腾太过的缘故。
    月娥打量她一会,照旧讽上两句“不是我说,女儿家的何必那般要强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成天见的出来风吹日晒的。现在还年轻,你可不是不怕,可待到岁数大了时,到时候累的一身毛病,那可真就有你受的。”
    苏倾缓了会,就提笔又要写来。不成想刚握了笔,陡然一阵眩晕而来,差点让她扑倒于地。
    “哎哟”月娥被她唬了一跳,忙跳远了些,慌张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府兵道“都看见了哈,我可没怎么着她,是她自个不舒服的”
    一府兵上前问“夫人,要不还是先回府吧”
    苏倾的确觉得不适。也不再逞强,收拾东西便要离去。
    那些府兵便赶忙去旁处赶马车来。
    月娥见此,不免酸溜溜嘀咕声“从前还当那人是薄情的,没成想倒是个长情的。”
    苏倾收拾着东西,充耳不闻。
    “你命好。”月娥哼了声,阴阳怪调了声“瞧瞧,现今就护的跟眼珠子似的,真不知将来你若给生了子嗣,他是不是就要将你给捧上天去”
    语罢,不是滋味的瞪那苏倾一眼,就甩了帕子拧身而去。
    苏倾收拾东西起身,刚要往马车的方向走,却陡然刹住了脚。她脑中迅速过了一番,脸色随即变幻不定,而后脑门犹如被人锤了一记重击,轰的一声巨响。
    那赶车的府兵过来后不见了人影,忙问另外府兵,她人去哪儿了
    “夫人说有事要办。”
    “其他人可都跟去”
    “自是跟去。”
    那赶车府兵稍安,道“上来吧,一道过去,看看能不能追上。”
    宋毅今日本要去衙署,可始终心烦意乱,尤其是刚出门不久就遇上那卫尚书,交谈间似无意间提起这过继一事,当即让他心情愈发沉郁。
    也没了办公的心情。他索性又打道回府,今个且休沐一日算了。
    回府之后,他也没往正殿去,而是径直往后罩楼里的侧厢房而去。想着自打那孩子被抱养过来,他因诸事繁忙也一直未仔细瞧过,虽说不是亲生,可到底也有血脉连着,且这孩子日后也是要唤他爹,怎么着他也应多上几分心。
    可一想到这孩子,他难免就想到她对他诸事接不关心的冷漠态度,心下便又开始翻腾起来。
    强自压下这诸多情绪,他定了定神,抬脚进了厢房。
    厢房厅内空无一人。
    福禄见了,就要开口叫人,却被宋毅给抬手止住。
    厢房里屋隐约听到人声。
    宋毅抬手令福禄站在原地,他默不作声的靠近了些,隔着房门,终于听清了里面人的说话声。
    “这才是你娘。”
    “哥儿长大后千万要孝敬你亲娘,当然也别忘了你奶嬷嬷。”
    “再瞧一眼,这才是哥儿的亲娘。”
    “莫记错了,那软骨头可不是你娘哩”
    砰的声巨响,房门应声而倒。
    房里的乳母慌张回头瞧看,但见那门外杵着那男人,面目阴沉犹如黑煞神般,不是大人是哪个
    乳母一慌,手里的画像蓦的落地。
    宋毅冷眼扫过,画像之人,赫然就是二房主母,田氏。
    田氏在房里抱着孩子没敢出来。她的这间厅堂里还横躺着血肉模糊的人,貌似被人给劈了一刀,血光淋淋,在那躺着也没声,不知是死是活。
    一刻钟前她那大伯就让人将她那孩儿给送了回来,一同回来的除了那几个完好无损的乳母,再就剩地上那个死活不明的血人了。
    平日里时有听人提起她这大伯何等杀伐果决,手段狠辣,她皆当是笑谈入耳便罢,如今亲眼所见,只觉惊耳骇目,骨寒毛竖。
    宋毅修书一封令人带去江南总督府。
    过继一事,就此作罢。
    主事婆子小心翼翼的挪到他们大人身前几步处,缩着肩嗫嚅道“大人,近两日来,奴婢观察着,总觉得夫人似有些不妥。”
    宋毅提了剑正要出殿去京郊,闻此,倏地停步,握剑看她“如何不妥”
    主事婆子斟酌着道“自打前几日起,奴婢就觉得夫人面色恹恹,时有倦怠。若哪日夫人回来早了,奴婢在旁伺候着,也能发现夫人似乎胸闷不适,时常捶胸顺气”
    宋毅皱了眉,面色有些难看。
    主事婆子咽下津沫,接着道“尤其是昨个。有小丫头因帮忙给炸了豆油,身上发上难免就沾了些味。可散了一日了,大概这味也就消个多半。可夫人回来之后,竟老远的就能闻出这丫头身上的豆油味来,还说是闻不得这味,让她有些胸闷不适。”
    宋毅觉得这话里有话,没太反应过来,主事婆子遂又道“奴婢瞧着夫人应不是胸闷,大概是胃里泛了恶心。”微顿了下,又迟疑道“夫人的小日子也推迟了七日有余因之前也有过不准的时候,奴婢们也没往那处多想,可如今这种种迹象”
    这次不用点明,他便听明白了。
    头皮当即麻了下。仿佛有某物在脑中炸开,那一瞬间令他耳鸣眼花。
    手里的剑不重,他却感觉有些握不住,使劲咬了咬牙方勉强定了神,问“夫人呢”
    那主事婆子只当未听到那其中的走了调的颤音,只闷头道“这会应还在市肆。”
    宋毅猛吸口。抬手狠抹把脸,抬脚风驰电掣的冲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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