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夕阳斜透进窗框映过众人的身体时,温情猝然一声高呼,满头大汗间她亦是手下不停,把持着那颗依旧飞速转动的金丹的手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晓晓”
    一直咬牙隐忍的魏无羡终是吃痛的发出一声惨叫,他苍白无色的脸上扭曲挣扎,因着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意飙出的泪水不断滑落,惊得原本还强自镇定的聂晓倏然直起身子,她手足无措的攥紧他的手浑身僵硬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在,我在,我在这里无羡哥”
    聂晓慌乱的抚了魏无羡痛楚遍布的脸,也不知道是该替他抹泪还是擦汗,自己眼角的水光亦是怎么都制不住的拼命往下淌。
    “无羡哥你坚持住,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行侠仗义”哽咽着握紧魏无羡因疼痛开始胡乱抓扯的手,聂晓嗓音颤抖的不像话,到最后,她甚至需要接连深吸数口冷气才能断断续续的说完一段话,“说好的,若没人要晓晓,你便、便娶我的不能食言、不能”
    聂晓已经不奢求这另辟蹊径的方法能救活江澄濒死的心了,她只希望魏无羡能熬下去能活着,便是成为一个普通人也好,只要还能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就好
    两天一夜的煎熬,她当真是受够了
    侠义梦很美,可是真真切切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丹碎灵散实在是太疼了,灵脉断裂金丹剥离的感觉,怕是和当日天雷与她天生负之的灵力抗衡时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的感觉,是差不了几分的吧
    所以他痛,她自然也是能感受得到的。
    只不过她只痛了须臾,而魏无羡却是清醒着硬生生的痛上了两日一夜
    轰隆
    闪耀着无尽光芒的金丹被温情自魏无羡的丹府中骤然取出,血淋淋的,带着少年人的狂傲与希冀猛然炸开无尽的罡风。
    整座茅舍为之震颤晃动,头顶稻草簌簌坠落,屋外环抱的林木甚至被这过于剧烈的灵暴震得瞬间枝干爆裂、落叶纷飞,屋外瓦罐接连爆开碎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温情却半分不挪眼,只专注的低头替少年人扎针止血。
    魏无羡弓起后背,他死死抓住她不自已抖动的小手,感受到了丹府间灵力正从汹涌逐步趋于平缓,直到最后如一潭死水再掀不起半分涟漪。
    冰凉颤抖的唇亟不可待的覆上了魏无羡冰凉且浸着冷汗的额头,隐忍的啜泣声混着苦涩的泪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至死白的脸颊,一滴滴,浸润了少年干裂苍白的唇苦涩却又泛了丝丝馨甜,感受着聂晓抱着他肩背的手臂正不断颤抖,魏无羡忽的便松懈了绷紧的身体。
    一滴清泪,划过眼角
    从今往后,世家排名最末,风光恣意随风散。
    可是江澄或许不用再绝望,而他,还有她,如此,也好
    金丹离体之后,魏无羡便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和疼痛,在聂晓的坚持下服了麻沸散沉沉的睡了过去。
    温情继续为江澄移丹,聂晓便寸步不离的守在魏无羡身边,默默看着他虚弱的睡颜眼也不眨,直至月明星稀江澄的移丹也顺利完成了,她方才与温情一起步出了茅舍,仅留下温宁密切观察两个人的情况以防生变。
    “江澄半日后便可以醒过来,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先送他们去兰陵金氏与江姐姐汇合吧,然后”轻蹙峨眉,聂晓回望了门扉微合的茅舍略略低了嗓音,“回岐山,毕竟我是阿洋偷偷带出来的,不回去,怕是会引起麻烦”
    “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何必再入虎口,那个薛洋”
    “他是我弟弟”
    “什么”
    温情正清洗刀具的手猛然一抖,若非聂晓反应够快一把拖开了她,这位仙门中素有威名的冷面女医师指不定这会儿就被自己给放了血。
    唇角轻扯,聂晓弯腰从地上一把把的拾起散了遍地的刀具重新放进水盆里,方眉目轻松的舒了一口气,“与你和琼林不太一样,我和阿洋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龙凤胎”
    “薛洋是清河聂氏的孩子不对,他不该是薛家的子嗣,他分明是薛重亥的”
    “我也是薛家后人”
    “什么”
    悠悠回眸,聂晓定定的看着神情循环转变的温情浅浅扬笑,眉宇之间是温情早习以为常的从容淡然,“我是聂藏锋收养的孩子,只是这十几年来都没外人知道而已。”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失语,温情已经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她拧眉瞠目死死地盯着聂晓良久不语,似在辨别她这会儿是否只在开玩笑而已。
    “我没有开玩笑,这件事,也是在遇到阿洋之后我才慢慢知道的,所以,你曾问我,他为何待我态度古怪,现在都该明白了吧”
    “他知道”
    温情语调再扬八度,虽说早看出那个秉性古怪的薛洋对这丫头态度不一般,她却也从未往两人之间的关系上去深究,本以为不过是性子恶劣的邪性少年待聂晓这大家闺秀不同寻常,却没想到,那人竟由始至终都知道这姑娘与他有血亲干系
    可既然如此,薛洋为何一而再的迫害于她
    “当日栎阳常氏初见时他便已经认出我了,因为,他说我和我们的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且”
    “而且什么”
    “他恨我入骨,自然是不会忘记我这个抛弃亲弟独自求活的姐姐,怕是这些年,少不得要靠着对我的怨恨支撑他活到现在。”
    苦笑垂眸,聂晓轻叹了一口气,
    分明是日月同辉阴阳同生,她活成了九天飞凤,他却被这世道折磨成了泥潭中的臭虫。所以再遇到聂晓之后,薛洋怕是将对这世间所有的恨意,都统统转嫁到了她的身上了,方才以折磨她为乐与之报复。
    “你当真,曾抛弃了他”
    温情语中带疑,她与聂晓虽相处不久却也算是颇为了解这单纯的姑娘,不管是当年云深不知处听学初见的从容内敛,还是后来大梵山再遇时的聪慧果决,再后来屡屡接触,温情都不认为聂晓会是一个背信弃义、为求活不顾旁人生死的自私之人。
    更别提,这个人是她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老人常说三岁看老,便是时光倒退回她尚未被聂家前宗主收养的幼年时期,这孩子也不该是那样只顾自己的人才是。
    这丫头经历过的曾经种种,怕也只有她这种经历了家族没落人生跌宕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毕竟便是仙门百家不算,就温氏本家所有人,都不同样说她是个冷血无情、没有人性的女人么
    闻言眸光微滞,聂晓手中擦拭刀具的动作一停,须臾后,她方才歪过头饶有兴致的去看温情,“你似乎,对薛氏遗脉半分不感兴趣”
    “不过是一个姓氏,有什么区别”
    温情意料之外的反应让聂晓有些木讷,听她淡然如常的说着理所当然的理由,她不由觉得自己当真是大惊小怪了。
    四目相对间聂晓终是垂眸苦笑,一叹过后,温情方才听她幽幽开口,语气之中带着无尽的颓然,“我说没有抛弃过,他自是不会相信,毕竟,当年我的确是决然转了身且再未回头”
    可她虽然失忆,却并不代表不能猜测到当年真相的大概。
    生辰将临却逢家族生变,她兄妹姐弟三个被族人护着逃离,却又半途离散,自己抛下长兄和亲弟决然转身后泪流满面。
    而后
    被尸群邪祟绝命追杀,遇不净世家主聂藏锋,被救入聂氏被联手封印记忆和灵力忘却前尘,再入云深不知处求医未果命悬一线。
    若当真只是抛弃血亲独自逃命,那她这命,逃得还真是没有水准。
    聂晓犹记得,梦魇中小小的姑娘起手掐诀的姿势是那般畅顺流利,恍若在那之前她便已经做过千百回。
    那道法诀,前些日子聂晓偶然从温晁找来给她解闷儿的温氏藏书中看到过,竟是自遥远苗疆之域传进中原,却鲜少有仙门中人看的上的流光招阴诀。
    招阴招阴,倒是个阴损不入流的偏门道法没跑了,想来,便是她那个已经被自己忘记音容,生长于西域苗寨的母亲萧玲珑所授吧
    若说以己为饵保全长兄和胞弟,虽是有些出人意表,在聂晓自己这里却至少是越加的说得通了。曾经的她,怕是很小的时候,就能做出许多同龄人不曾思及的怪事吧
    只是这种话无凭无据,告诉胞弟少不得又要被他指借口推搪,聂晓索性也就不愿再和薛洋争论这种年代久远的老黄历,总归他认定了自己欠着他,那便就这样吧,谁让她是做姐姐的合该让着他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
    “孟大哥也在岐山,不说阿洋,我怎么着也不能再连累他。”
    好不容易在岐山站稳了脚,聂晓自是不能让孟瑶因为她计划付诸东流,更甚至是威胁其性命。只是想到孟瑶卧底岐山的目的,再看向一而再帮助他们的温情时,聂晓便总觉得对不住她了。
    “温姐姐,如今温家越加猖狂,势必有一天会引起百家的反弹,若是哪一日”
    “温家做的事,不代表我药王一脉做的事。家主的确对我族有庇佑之恩,可旁人不知难道你也真的不明白是非因果,谁欠谁的根本就说不清,我只知道,我药王一族只救人,不杀人”
    温情淡漠如初,脸上并未有半分对温家今日作为或将带来的后果之担忧,她看着聂晓斩钉截铁。
    “好,若有一日姐姐需要良辰出手,刀山火海,我定万死不辞以报卿恩”
    秋风萧飒,大片大片的红枫自头顶翻飞飘落散于两人头顶发间。
    月光下,同样的炎阳烈焰袍加身,一者清冷如幽潭深水,一者娇艳似盛夏烈阳,分明是两种性情大不相同的人,此刻站在一起相视而笑竟是万般和谐美如画卷。
    从屋子里观察了魏无羡、江澄情况的温宁走下台阶时,便看见自己万年冷漠的长姐与聂家小姐面对面站着,这会儿竟不知为何笑的那般舒心怅然,月光柔和皎白,少年清俊的脸上满是动容,嘴角亦是忍不住上扬三分眉宇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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