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更高的山峰上发源,在南方充足的降水下快速发育成大河,滋养着两岸数以千计的蛮人部落。居住在上游洞穴中的叫洞族,居住在下游水寨里的叫河族。

    当然了,这是近年来汉人所发明的称谓,比原先的“生僚”、“骆越”要好听,也比“捕鱼划船的那些人”、“以森林为家的那些人”要简洁,所以渐渐被少数民族所接受,用来互相称呼。

    就比如现在,蒙家寨的族老和巫婆聚集在一起,就是这么说的“山下的河族人投降了汉人,我们该怎么办呢”

    坐在下首的一个老头一边捉虱子一边打哈欠“投降汉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祖祖辈辈都投降过。农具、盐,都得从汉人那里来。”

    他的话引发众怒,寨主蒙林一把抓住老头的领口,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提起来了。要不是坐上首的婆婆及时喝止,只怕老头的牙齿要保不住。

    “汉人抢我们的稻谷,抢我们的女人。好不容易十几年前打跑了,这次又来”满身肌肉的中年汉子咬牙切齿,“咱们可不是河族那些软趴趴的东西。我去联合洞族各部,共同抗敌。”

    蒙家寨位于柳河中游,顺流而下到达河族的地界不到半天航程。要是汉人打上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蒙家寨。别的洞族可以往山里一躲,他们可舍不得这片祖祖辈辈经营的土地。

    蒙家寨是绝无仅有的住木头房子的洞族呢他们还在山坡上开发梯田种植水稻

    蒙林离开集会的竹楼,准备吃完午饭就收拾行装上路。然后,他就看见自家二女儿一脸惊慌地跑进屋里“阿父阿父不好了,三弟四弟带着小妹偷船玩,跑下游去了。”

    “什么”蒙林直接取了墙上的弓箭,“两个小崽子这种时候给老子惹祸”

    身穿蓝色土布的小姑娘哇一声就哭了“我找他们半上午了,才听雨娃说的。雨娃说下游三河城里在办祭典,凡是小孩都有糖吃。三弟和彩婶家的独苗,就带着几个小的要去瞧热闹。雨娃扭了脚,才被撇下了。”

    中年汉子心里一下就凉了,感情偷跑的还不只是自家的熊孩子。这时候,外头响起嘈杂声,蒙林一下子就听出了彩婶的声音“我家阿虎,我家阿虎,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呀”

    蒙林一个头两个大。还能怎的,寨子里的青壮年全副武装,去找熊孩子去。

    三三两两凑足了四十人,或拿弓箭,或拿锄头,正准备动身,就在村口被婆婆给拦住了“三河城是汉人的大城,有铁甲军上千,河族上万。你们这点人是准备给人塞牙缝吗”

    “阿婆,”蒙林沉声道,“足足十一个娃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们没法放着不管。”

    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展现出一种岁月遗留的残酷“孩子没了,可以再生。青壮没了,就没人打猎,没人种田,整个寨子都要保不住。”

    她背过身,佝偻的身体像一尊神像一般伫立在村口“要走,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吧。”

    “阿婆”蒙林又惊又怒。

    但跟在蒙林身后的汉子们犹豫了,神婆的权威深入人心,况且她所说的道理也确实是道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青年父母和老人们就在村口对峙,直到阳光都偏西了。

    远处的河边突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伴随着蹩脚的汉语“汉大人,前面就是我们家。”

    “汉大人,我阿姆做的猪肉可好吃了。”

    “汉大人,我家的楼房最干净,是阿父亲手盖的呢。”

    最后这一句,是蒙林家的小女儿的声音。蒙林面色一变,就往河边跑。跑到小码头边上,就看见那几个熊孩子围着一个穿宽袖大装的汉人,往山寨方向走。后面跟着整整二十人的卫兵队,步伐整齐,沉默无声。

    孩子们都带了鲜花花环,衣兜鼓鼓囊囊,背上还背着面具啦,纸风筝啦之类的小玩具。一看就是收获颇丰的模样。

    而被围在中间的那位“汉大人”,步伐有些艰难,但依旧面带微笑。“既然到家了,就和父母招呼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诺啊”孩子们四不像地齐声应诺,然后嘻嘻笑着跑父母怀里撒娇。只有彩婶家的阿虎还扯着“汉大人”的衣袖“汉大人不吃我阿姆做的猪肉吗”

    “汉大人”望望成人脸上的戒备和孩子脸上的渴望,为难了。

    最后,还是老阿婆跨前一步,用含混不清的汉话说道“犬子淘气,劳烦大人。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入寨做客。”

    嘿呦,还文绉绉的,只可惜“犬子”、“大人”这些名词都用错了。

    阿生望了眼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梯田,心里就有了底。她笑道“承蒙厚爱,却之不恭。”

    凡是种田的民族,都是最容易驯服的民族。洞族不习惯交农税,可以用盐税替代。山中不愁稻米,山中不愁猎物,但山中缺盐。握住了运盐道路,就握住了一山的命脉。

    离开交州之前,能够为最偏远的三河城定下发展的方向,是这个春天最令她开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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