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间清风拂过,带起一阵沁凉。

    谢戎安素来清冷如霜的面容渐渐带出一缕和煦微笑,望向她的目光也渗出暖意“你本也是每日都在此等候。”

    陆映仿佛一下被戳中心思,不由羞涩垂首,红着脸辩解“我我在此是等阿元的。”

    她本是个性情直率热烈的女子,可一对上眼前少年,再是大胆,也总有些瞻前顾后。

    谢戎安笑意愈深,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那字帖,可看过了”

    “看,看过了”不提也罢,一提那字帖,她面颊红得不可收拾,倒如那鲜润的杨梅一般。

    前两日,她亦趁着在此等阿元,遇独行而来的谢戎安,不过提了句近来正读诗经,也跟着母亲习字,却不料,昨日,他经过时,便带了许多字帖来赠予她。

    待她回家一瞧,才知那字帖中,除了名家拓本外,有一幅写的却是诗经中的一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字迹清新隽永,与其余名家字帖皆不相同,最后一方红印,赫然是“谢戎安印”四字。

    她已跟着母亲读过诗经,自然明白此篇何意,可此刻,到底有些忍不住,踌躇半晌,嗫嚅问“只是不知郎君何意”

    谢戎安忽然收敛笑意,做出一副肃然模样,教她的心跟着一沉,惴惴不安起来。

    “可见你的诗经并未学好。”他竟是直接略过其他字帖,单说那幅亲手抄录的,意义再明了不过,“我只将那篇挑出,誊抄赠你,你以为何意”

    “谢郎”陆映怔然,水汪汪的乌黑眼眸瞪着他,好半晌,忽然羞涩难当,红着脸掉头便走。

    谢戎安亦不恼,只在身后提醒“明日莫忘了我要的杨梅。”

    深夜里的阵阵寒意自脊背攀爬而上,令陆映自旧梦中猝然惊醒。

    那是两年前仍在颍川时的旧事,她清楚地记得,那日以后,自己再未舍得吃过一颗杨梅,日日都挑出最新鲜的送给谢戎安。而他亦从未多言,每日只当着她面吃两颗,余下皆带走。

    直至一日,偶然听阿元提起,那杨梅酸涩得很,并无半分甜味,不懂母亲为何那般喜爱时,她才惊觉不对,寻了最后的两颗来尝,甫一入口,便酸得她小脸皱作一团。

    如此酸涩,谢戎安如何能每日面不改色地当着她的面连吃两颗

    那酸涩直钻鼻腔,令她眼里蒙上水雾。

    后来,她也曾问过谢戎安,为何明明那样酸涩,他却一声不吭。如今,她已忘了他如何回答,只记得三月后,他将一罐腌渍杨梅塞入她怀中。

    那是以糖与盐腌渍而出的,再无酸涩,入口俱是清甜,直至今日也未忘记其中滋味。

    黑暗中,她拥着被衾坐在床上,将脸埋在双臂间,静默许久,忽然披衣起身,趿鞋往母亲陆静屋中去。

    陆静素来浅眠,一闻屋门悄然而开,便已醒来,心下猜测大约是女儿又不愿独眠,方轻声问“可是阿映”

    陆映出声应下,摸着黑攀至母亲身边,钻入被衾中躺下,撒娇道“还是母亲身边暖和。”

    陆静侧脸轻咳两声,方将女儿搂在怀里,柔声道“阿映已十五啦,竟还与幼时一般黏着母亲。明日教阿元知晓,又该笑话你这个阿姐了。”

    陆映将脑袋搁在母亲肩上,哼道“他若敢笑话我,我定饶不了他”

    陆静闻言要笑,却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呼吸也急促起来,引得陆映一阵担忧,一面替母亲轻拍后背,一面急道“母亲方才已饮了药,如何还这般虚弱”

    陆静好容易平复下,微喘口气,方虚弱安抚“无妨。世上哪有吃一副便好的灵药阿映莫忧,待母亲将阿映带回来的药都服下,便会渐渐好了。”

    陆映仍是不放心地盯着母亲,好半晌,将脸埋入她怀中,闷闷道“母亲,明日教我说吴音吧。”

    陆静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转变“阿映方才还不愿学,怎忽然转了性子”

    陆映眼前又浮现谢戎安说吴音时的模样,道“我想通了,这里是吴人的天下,北方权贵来此,尚要入乡随俗,何况如我这般微不足道的小辈”黑暗中,她稚嫩的面容忽然严肃,“今日疾医说了,母亲的病非一日落下,要痊愈自然也得如抽丝剥茧般慢慢来,如此,定要日日用药才好。舅父定不会如此慷慨,待我学会吴音,便出外去赚些钱银,替母亲买药。”

    陆静闻言,将女儿搂紧,心中一阵凄然“乖阿映,母亲自己的身子,心中有数,一时虽难好,却也不至于便眼下熬不过去。母亲无用,未能给我儿衣食无忧的富足日子,哪里还忍心令我儿受更多苦楚你莫要担忧,跟着母亲学学吴音便罢了,旁的事,母亲心中自有打算。”

    陆映有心辩驳,却到底未再多言。她知晓母亲所谓“自有打算”,便是要等着他们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父亲出手相助。

    可这样多年过去了,那男人始终未曾现身,她早已没了期待。

    日子还需过,凡事皆得由自己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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