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元日,正是行元会之日。

    汝南王萧睿自移镇建康后,便被封为丞相。数日前,丞相府中早已派人至江东各高门世家府中知会今日之元会。

    然眼见时辰已过,江东士族府中却俱无动静,仍与往年一般,自行衣新相庆。

    譬如斗场里的陆府,如今身为丞相府参军的陆时,早早便穿戴齐整,却不出府,只于府中正厅依次受众人拜贺。

    陆映领弟弟前去时,陆时正与妾室李夫人正端坐榻上,受子女下人拜贺。因其与发妻卢氏不睦,又长居建康,是以身边只李夫人与其一双儿女,其余妻妾子女俱在吴郡宅中。

    陆映与陆元入内时,恰逢拜贺毕,一一落座。二人遂先冲座上人拜,又转身冲表兄与表姐拜贺。

    陆家人自然不甚待见陆映姐弟,偏又自诩高门,凡事讲求从容风度,因此尚能维持体面。

    贺毕,陆映与弟弟递个眼神,预备告退。恰此时,便有一妪入内报“郎主,丞相司马谢公与子三郎至,目下正要请郎主前去一叙。”

    丞相司马乃是颍川谢氏之谢茂。谢茂乃萧睿挚交。于萧睿掩没于众多藩王中,毫不起眼之时,谢茂便扶持左右,此番南下,暂保山河文脉,便是从其谋划。如今其子谢戎安亦为汝南王友,颍川谢氏更是除汝南王妃庾氏家族外,最为北方士族拥戴的大族。

    算算时辰,此时当是元会初散,想必丞相见江东士族毫无拥附之意,实在忍耐不住,派谢氏父子前来试探。

    陆时正思量,李夫人先道“尔等不知分寸,夫主连丞相府元会都未赴,又如何会见他二人快去回了,便说夫主不在府中,且改日再来。”

    来人先抬眸望一眼陆时,见他并无波澜,便欲退下,照此回复,方踏出一步,却听他道“且等一等。”

    李夫人一愣,忙垂下头去。

    只见陆时沉吟片刻,搁下手中茶杯,冲儿子道“五郎你说,今日为父是否该见谢家父子”

    陆真素来无甚韬略城府,闻言不假思索道“父亲。咱们久居江东,过去多少年皆为那些自诩清贵的北方人轻鄙讥讽,如今他们走投无路来此,便该学会低头示弱。谢家父子登门拜访,咱们恰好借此明了态度,才能令他们知晓,从前那般待咱们,实是大错特错依儿子之见,不见为好。”

    陆时闻言,略一皱眉,俨然对他这番浅薄意气之言稍有不满。

    李夫人最擅察言观色,一见陆时面色,忙上前轻斥“事关政局,五郎如何能如此狂悖”

    陆真见母亲投来暗示的目光,这才察觉父亲的不悦,忙敛下气焰,唯唯诺诺道“阿姨说的是。儿子无状了,父亲莫怪。”

    陆时无力地闭了闭目,轻叹一声,摆手道“罢了。”

    李夫人出身寒门,家中不过是多了些土地的寻常豪族,虽生得风流袅娜,颇有颜色,到底目光短浅,便连生出来的子女,也与其相类,不堪大用。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目光匆匆瞥过立在一旁俱是垂首敛目,却皆面有不忿的陆映与陆元姐弟,随口道“阿元以为如何”

    陆元一愣,未料舅父竟会忽然问起自己,不由迟疑地望一眼身旁的姐姐,见她微微点头,方稍安心,上前拱手朗声道“舅父,阿元以为,谢公父子不得不见。”

    陆元不过九岁,陆时本未抱期望,然闻他仿佛自有见解,也不由抬眸。只是未待陆元陈其缘由,一旁的陆语脱口便是两句讥讽“到底喝惯了北方的水,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此言竟是说陆元身受陆家恩惠,却一心想着那些侨姓氏族。

    陆映昨日已受了她的气,如今被这般一激,便忍耐不住,当下冷笑一声,道“身在江东如何若论根基,你我皆是汉人,中原惨遭战乱,衣冠文脉难以保全,不论南人北人,本该同气连枝,共御外敌,偏你不识大局,仍以南北论事。依我看,今日江东不愿接纳南渡而来的北方侨民,明日胡人的铁蹄便能踏平这片土地”

    居陆家三月,她虽总与陆语不睦,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当着长辈的面亦不假辞色,眼下不但众人都惊了,就连她自己亦有些讶异,更有种积压已久的怒气得以发泄的快感,令她浑身都轻松了些。

    陆语被刺得一愣,随即急红了眼,直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言乱语”

    可话未说完,却被陆时骤然拍案打断“住口”他狠狠瞪了陆语一眼,见她乖乖噤声,这才缓和了神色,冲陆映道“此话,是何人教你说的”

    陆映对上他满是探究与猜疑的目光,心中猛然一凛,忙沉声道“不过是寻常与母亲闲话时,偶然提及,阿映听了一回,记在了心里。想来是母亲身为江东女子,却见惯北边的兵荒马乱,才生出这样的感叹。”

    实则此话是一年前还在颍川时,她听谢戎安所说。

    “你母亲”陆时显然并不相信,却话锋一转,“你们母子三人这么多年,在江北如何谋生”

    陆静携子女来投那日,他便曾问过此话,只是陆静无论如何也不肯回答。他斟酌再三,以为如此弱质女流,竟能携子女在江北安身多年,直至兵荒马乱,又能安然随诸世家大族一同南下,可见当年引她夜奔之人,身份不凡,也正是因此,他才未狠心将他们三人赶走。

    只是三月过去,那人始终未现身,令他渐渐失去耐心。今日听陆映说出这般不凡见地,又勾起他心底疑惑,不由趁着陆静不在,又问上一问。

    陆映何尝不知他的意图,与弟弟二人对视一眼,忙垂首恭敬道“阿映不知,年幼时起便一切听从母亲安排,并不知晓旁的事。”

    陆时将这姐弟二人仔细审视,好半晌,方渐渐移开目光,挥手道“罢了,都下去吧。”说着,思忖一瞬,冲那妪吩咐道,“便去回了谢家父子,某今日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多谢好意吧。”

    陆映心中自然对舅父此举不解又不满,到底也与她无干,只得与众人一同退去。倒是陆语一反常态,始终徘徊不去。

    谢家三郎仪度绝佳,风姿卓绝,建康各高门间早已传遍,奈何他鲜少四下走动,教人难窥真容,今日主动登门,陆语自然不愿错过。然又恐逗留在此惹人注目,只得红着脸拉住欲离去的陆映“表妹在江北时,也听过谢三郎之名吧难道就不好奇”

    陆映先是一怔,待见她这幅面红耳热,双目含春的模样,心下便已了然,定是她这素爱出外窥视世家子弟的表姐,对谢戎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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