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除夕,岁暮之日。

    已三年未下过雪的建康城,忽然漫天风雪。

    待傍晚雪霁天晴时,却迎夜幕降临,只余满城素银,映溶溶月色,分明是要除旧迎新之日,皑皑白雪却替这江东之地平添了几分荒茫之意。

    城外寥寥农人道岁末雪,丰年瑞。

    可城中人都道,是那南渡而来的伧父们污了江东这片净地,落这寒雪,便连老天都不待见那些北人。

    五年前,建国立朝不过卅载的萧梁因宗室内乱,引战火纷飞,内乱不断。久居边地的北方胡人经连年内迁,本就与汉人冲突不断,纷纷趁此机会,大举南下,深入中原腹地,瓜分膏腴。

    随着洛阳陷落,北方绵延数百年的大家氏族们,因恐中原再无跻身处,纷纷举家迁徙,渡江南下,往那江左之地避祸安身去。

    江东吴越之地,远离中原富庶,素为江北士族们轻之鄙之,视作蛮夷,如今为避战火,却不得不大举南下,与从前未放在眼里的江东士族共享这一隅江河。

    如今的建康城,因北人的蜂拥而来,竟显出几分局促。

    可饶是风雪初霁,寒风萧条,也掩不住人们岁暮之日相聚酣饮,留宿岁饭,共迎新年的喜悦。

    秦淮南岸,往日车马交通,人声鼎沸,商户间杂的边淮列肆此时也处处闭门,人烟寥寥,偶有最后归家的商贩行过,也是步履匆匆。

    长安里与斗场里间的原本空旷的阔道上,却有两辆长檐车缓缓行来。

    那两车架宽敞气派,精致华美,车前牵引之牛身形浑厚,步履稳健,便连驾车的车夫,亦比寻常士族家中的杂役更面目斯文些。

    待闻那车中传来忽高忽低的调笑之声,却是稍显陌生的洛阳雅音,便知车中所载,当是南渡而来的北方世家大族之子弟。先前大约都在长干里的酒舍赌坊间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如今不得不回府,与亲族共聚,除旧迎新,待明日参加元日朝会。

    车中之人显然都醉了,竟忽然爆出一阵响亮哄笑,将沉静夜色猝然划破。

    前面那车夫也陡然吓了一跳,手中绳索滑脱,那牛本也疲累,仿佛也惊住了似的,不由驻足停步,再不肯前行半寸。

    牛一停步,车架猛滞,其中微醺者纷纷倾身而前,险些要跌出去。

    车夫瞪眼一瞧,惊惧不已,忙溜下车去,在道边伏倒磕头,生怕被责罚。

    果然,车中传来怒骂“怎么赶车的要将我等都摔死在此吗”

    车夫伏地越发瑟瑟,不敢抬头,更不敢言语。

    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后,车中方下来三个年轻俊俏的郎君,个个头重脚轻,如行云端。

    其中一个扶着车框片刻,待身形稳住,便跨步而来,甩袖便欲破口大骂。

    正当此时,朦胧夜色中,却忽现一抹瑰丽艳色。

    那是个一身寻常青白衣裙的小娘子,行如弱柳扶风,纤纤袅袅,乌发垂下,身无赘饰,可一张欺霜赛雪的如玉俏脸上,乌目朱唇,虽未施粉黛,却透着难掩的浓丽妩媚,与那朴素衣裙极不相配。

    观其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是浑然天成的耀目姿容。

    那郎君只这朦胧一眼,便有片刻失神,也顾不上责骂车夫,踉踉跄跄便上前来,边向那小娘子靠去,边嬉笑道“这是哪家娘子,除夕也不在家中好生待着,莫不是在此等我”

    他方才离得远,未曾看清,如今近了,才见那小娘子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泛着层层朦胧清泪,就连霜雪似的面颊上,也有斑斑泪迹。

    他一时看痴了,不禁伸手出去,想触一触她的面庞。

    那小娘子本低垂着的眼眸却忽然抬起,一面猛然后退一步,不教他触及,一面含着泪惊怒望去,喝道“哪儿来的狂妄登徒子”

    话一出口,竟也是纯正的洛阳雅音,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红唇张阖间,吐出的一缕袅袅水雾,飞快地融在寒夜中。

    与那郎君同车的二人此时也下得车来,一般无二的头重脚轻,立在那郎君身侧。

    一个笑容轻浮冲他道“骂你是登徒子呢”

    另一个更轻佻地上下打量小娘子“这小娘子果然标志,若是喜欢,便是直接带回府上去,又有何妨”

    话音方落,三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郎君又上前一步,狎昵道“你是哪家小娘子若此时唤我一声郎主,我可赏你万金,从此衣食无忧。”

    奴婢称主人谓之“郎主”,那郎君之言,乃是要这小娘子认他为主。

    三人打量这小娘子虽容貌艳丽,姿颜难掩,却衣饰朴素,模样纤弱,兼那一口地道的洛阳雅言,定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八成是南渡的流民,至多是寒门庶族出身,因岁暮之日无处跻身,方游荡在此,以万金诱之,定会屈服。

    却不料,那小娘子竟是挺直腰背,扬起面颊,冷冷睨他,虽眸中还有未消退的薄雾,浓烈的红唇却已勾起轻蔑的笑“只怕郎君当不起我一声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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