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久了,再不出去有所交代就该招来萧景琰君臣疑心了。”

    一时计上心来的蔺太史令提笔龙飞凤舞草草写就脉案药房,步履匆匆掀开帐帘出去。也不知他对内侍说了什么,少时数十骑快马疾驰出营,才有了之后漫山寻飞流的一幕。

    九安山猎场的一角,毫不起眼泯于众多营帐中毫不起眼的一座,传出阵阵琴鸣。琴声嘈切急促,宫调暗哑羽调幽怨,奏到激愤时似暗藏剑戟金击,犬牙交错的血腥气仿佛扑面而来。

    帐外鲜衣华服的贵人摇摇头不以为意,径自掀开帐帘进去。果不其然,帐内早有两三人聚在一处,饮酒的饮酒奏琴的奏琴。

    “琴声最能诉说心声,羽长好大的怨气,谁招你了”

    “殿下。”

    “参见殿下。”

    帐内之人见进帐来的乃是自己效忠的主君,纷纷丢下手中杯盏,被称作“羽长”的男子赶忙从琴台后起身,苦笑着拂衣躬身见礼。

    “参见殿下,殿下可是从陛下处来”

    “本王问及羽长之事羽长尚未作答,倒反过来问本王。”

    主君垂问莫敢不答,只是不待男子开口,帐中饮酒的同僚便按捺不住抢在了前头。

    “适才朱兄谈及近日赤焰侯独得陛下青眼,为殿下抱不平。”

    “殿下莫听他们胡言,赤焰侯舍身救驾在下心中只有钦佩的,不敢有半分不敬。只是”

    好一个“只是”,甜言蜜语说尽都比不上这两个字。连篇的赘言中唯有这两个字看得出带着几分真心几分图谋。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男子踱至上首坐定,随手抄起杯盏斟满仰头便饮。到了猎场才几日功夫,平素人人称道有君子风范的皇长子乐郡王身上就没了“谦谦君子”的痕迹,看来在猎场中遇伏迷路的几日经历正是洗去他一身贵胄公子娇气的关窍。

    乐郡王萧敏琮口中的“羽长”、幕僚间所称的“朱兄”,正是被萧敏琮网罗至麾下权作谋士的朱圭,乐郡王府随行中颇得萧敏琮信任的的幕僚。此人秉性沉稳善谋老练,他轻易不向萧敏琮建言,一旦开口萧敏琮多少能听进去些。

    “在下只是为殿下惋惜,殿下身手不凡本该在猎场上拔得头筹,偏偏出了行刺这档子事,殿下被阻在猎场中不得脱身,陛下的圣眷全落在了赤焰侯的身上,枉费了殿下一片拳拳”

    “羽长此言差矣,林侯不顾自身安危救了父皇,于大梁于本王都是莫大的恩德,父皇多关切他些再应当不过了。”

    朱圭一番话似是而非实则话里有话,乍一听仿佛是替他叫屈鸣不平,只消多想想不难品出其中居心叵测的诛心之处。要不是看在朱圭进府后颇提过几项有见地的建言,萧敏琮绝容不下他大放厥词挑拨皇家父子亲情。

    “殿下大度,非常人所能及,在下敬佩。”

    萧敏琮自诩掩饰得不错,还是被朱圭捕捉到了他暗藏的不悦。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圭当然选择闭嘴不去触怒自家郡王。

    奉承话听得多了半点趣味也无,萧敏琮草草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本王听闻父皇日前传旨回京,命速召浔阳云氏医圣前来九安山了。”

    云氏医圣游走天下行踪不定,若不是赤焰侯病势危重而他身边那位琅琊阁少主显见无力回天,父皇又怎会寄希望于寻云飘蓼来为之续命。

    这个消息看来是从黎阳处传出来的,黎阳虽位卑言轻,却往往能经手些外人看来不痛不痒的文书钦旨。

    “既如此,林侯病势又有反复”

    “岂止反复啊”根本就是一日不如一日

    “殿下欲言又止,莫非林侯眼见得不好了”

    “噤声,不可妄言”隔墙有耳,倘若朱圭的话一不小心被人听去再传到父皇耳中,立时便会招致圣心不悦。林洵自那日吐血后只清醒过一两次,与人说不上几句话便又昏睡,父皇忧心之余自是极为忌讳旁人妄议,如不想引火烧身,臆测林洵的话最好提都不要提。

    既不容许门下议论,又特意告知他们,殿下是何用意呢

    “我等在外自当谨守门户,不言不当言,请殿下放心。”

    指腹摩挲着酒盏外的纹路,所求绝不仅于此的乐郡王殿下唇角微弯,不以为意地嗤笑出声。

    “你们都是本王心腹之人,这几日替本王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招揽到那位天下第一高手吧。”

    林洵已是下市的光景,即便浔阳云氏能找到医圣,待其赶到恐怕也来不及了。死人荣宠再盛不过丧仪办得隆重些,日子久了父皇的伤感总会淡去,倒是他身边的飞流,如能招在身边为己所用被困猎场中遭遇截杀的两日功夫里,萧敏琮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飞流的强大与重要。

    俯身行礼的幕僚们立刻恍然,自家主君的意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盯准的不是日薄西山的赤焰侯,而是他身后的江左飞流。

    “我等当尽心竭力为殿下筹谋。”

    放眼九安山猎场,如果说出了赤焰侯营帐之外还有什么人是真心为林洵此人的安危忧心忡忡,而非惦念其身后所带来的影响的话,霓凰郡主算得上一个。

    早年叱咤疆场的霓凰郡主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磨平了身上出鞘刀锋似的锐气,脱下甲胄的一代女将绾起长发,换着素衣罗裙不辞辛劳地守在林洵身边,任谁也劝不走。

    甚至梁皇问起时她也仅仅是报以淡笑,全不理会暗处的风言风语,固执地我行我素。

    “兄长既已不故去,臣替兄长照顾侄儿有什么不对。葺尔小人传些风言风语臣不会放在心上,陛下英明神武,想来也不会当真。”

    “霓凰什么时候学会用言语挤兑朕了。朕没指摘过你的不是,无非想劝你自己善加珍重,都一把年纪了,你再病倒替东冥考虑的人可不又少一个了。”

    “臣只能帮着照拂他的病,陛下当今天子九五至尊,才是能替他做主的人。论为东冥考虑,臣万不敢僭越于陛下之前。”

    自认对林洵关怀备至纯出本心少有杂念的梁皇怎么听穆霓凰的话都觉得她话里有话,听着刺耳。他本就性情耿介到近乎固执,总角好友对穆霓凰的心意虽从未宣之于口,盘踞不去的心结始终让他无法对穆霓凰选择下嫁聂铎辜负了有婚约在先的好友这件事释怀,甚至隐隐有迁怒之意。

    明面上霓凰郡主携夫君驻守东海军务繁忙,陛下体恤其奔波劳苦免其入京述职之责,背地里早有朝臣非议霓凰郡主背弃婚约另嫁,林氏子黯然魂伤以致病重早逝,不然以她有大功于朝廷于陛下,如何在东海一呆就是二十年。

    然而前尘种种谁能说得清呢。当事者早已故去,无人敢站出来说一句林殊之死非因穆霓凰之故。萧景琰心结犹在,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宽宥穆霓凰即便静太后几次三番晓之以理,甚至说出过“陛下非要逼着霓凰郡主为小殊守半辈子寡才满意吗”这样的话,都拉不回固执如牛的梁皇。

    一如此刻,认定了穆霓凰心存愧疚着意弥补的成见占据了半壁江山,他无法忘怀噩耗传来时没顶的悲痛,更克制不住归咎于穆霓凰的偏执,于是又一次怒意丛生。

    “霓凰在京中耽搁的时日不少了,春猎后便启程回东海罢。”

    “陛下”

    绕了一圈,再度回归原点。退避忍让了二十多年,穆霓凰觉得自己继续忍气吞声下去依然等不来帝王谅解的那天,与其坐困愁城任心结纠结半生,不如博上一博,最坏,最坏不过终老东海不得回返故乡罢了。

    “臣戎马半生从不敢居功,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亦责无旁贷。然臣已老迈,精力日衰,不克戍边之重则,故而上书伏乞骸骨,望陛下允准臣携夫辞官让贤、避居故里,上疏多时陛下迟迟不允。”

    “臣是武将,学不来文臣委婉含蓄那套,斗胆冒犯天颜求问于陛下,臣与夫婿究竟做错了什么,令陛下将我二人如同流放一般永驻东海至死都不得还”

    到底不负其女武神威名,暂时抛开君臣大义重拾往日不让须眉的魄力,直面帝王无所畏惧,气势凌厉得连梁皇在其逼问下都难免怔忡。

    “朕自忖不曾亏待过忠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朕学过无数遍。朕对当年的旧臣只有感激没有厌恶,唯独对你,穆霓凰,朕就不明白了,为何你背弃了你与小殊的婚约,他对你是一片真心。”

    “他以梅长苏的身份随军出征时,朕就暗下决心,只要他能回来,朕当亲为其择一温良贤淑的女子相聘,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天长日久总能抹去你的身影。”

    “然而噩耗传来,他永远留在了北境梅岭,与他的父祖一般。从那一刻起,朕就知道,有些人再难挽回,有些事再难忘怀。朕活着一日,放不下一日对小殊的亏欠。”

    “霓凰,朕不是放不过你,朕放不过的,是自己。”

    爱,刻骨铭心;恨与遗憾,同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如跗骨之蛆纠缠不去。理智一遍遍告诫他不可意气用事寒了功臣们的心,时不时浮现心间故人含笑作别的身影总好似难以愈合的创伤,每每隐隐作痛。

    “情之所钟,无迹可寻无有缘故。”长吁出胸中的闷气,终于了然的霓凰郡主仰头苦笑掩去眼角几滴晶莹,“与聂铎厮守是臣的选择,对林殊哥哥臣始终只有兄妹之情无涉男女。富贵易得真爱难觅,若因此招来陛下怨怼臣能说的还是无悔。”

    “陛下无需自苦,春猎回京后臣立即启程回东海,回不回南境倒是其次,臣夫妇力有不逮,陛下需得早定后继之人才是。臣告退。”

    果决干练的南境郡主雷厉风行一如往昔,既然梁皇早对她们夫妻二人下了定论无挽回余地,赘言纠缠已无济于事,还当早做打算绝了回南境养老的心思,在东海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居也不错,她郡主的封邑俸禄拿来置办些田亩,养活一家老小当无虞。

    “霓凰,你且容朕,再想想”

    诧异回身,霓凰郡主从帝王冷峻的面容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不忍。她颔首淡笑,豁达转身出帐。

    帝王心,海底针,强求不来且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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