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客套过后萧庭生再得寸进尺,自己也不必过于客气了。

    ”我说,我却无缘当面问他。“

    那双眼,明亮黝黑深不见底,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眼中的暗流吸去魂魄不知所云。一如当下,萧庭生自问耳聪目明绝不至听错,面对林洵的断然改口,久经沙场英武过人的平国侯不禁哑然。

    他该不该问该怎么问即便问了,林洵轻描淡写的“口误”二字就能打发了他。再看林洵,只见他阴着脸皱着眉盯着自己紧紧攥住林洵小臂的手

    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尔失态至此的平国侯臊红了脸忙不迭松开自己像抓着烙铁而变得滚烫的手,满脸的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林洵尽管面露不悦不耐烦至极,天生的好性子好教养终究使他做不出恶言相向的失礼之举。见萧庭生识相地自己缩回了爪子,琅琊阁主的高徒终是耐着性子又行了揖礼,温声道,“教习若无旁的指教,学生就先行告退了。”

    适才失态在先的平国侯哪里还会拦他,甚至略侧过身让到一边容他过去,欲言又止了几瞬,终在擦肩而过时压低嗓音问道,“马上就到春猎时节,你可会大显身手”

    “学生身体孱弱不堪跋涉,陛下当不会宣学生伴驾。”

    嘴上推说身体不好,彼此心里都如明镜一般,金陵城大池深内外皆有重兵把守,他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梁皇的耳目,猎场就不同了,地广人稀防守必易疏漏,他若设计诈死一走了之,天下之大江湖之远想抓到他实属不易。梁皇皇权威仪并非无远弗届,怕是不会给他跑路的机会。

    “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陛下命你同往,你可会”

    迫不及待要求得答案的平国侯鼓足的勇气在赤焰侯一派似笑非笑的暗讽揶揄中乖觉地将最后半句未尽之言咽了回去。

    ”学生以为,假如学生缺席春猎,于教习才是有百利无一害。“

    自那以后,林洵每日出入学宫听讲,讲坛上来来去去教授圣人先贤教训的无一不是当代饱学名士,多有年少轻狂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名士为陛下爱才之心所感,不经定品、不任官职领个教习的名头出入宫禁为皇子贵少们讲学。

    养气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的赤焰侯谦逊温良,治学严谨尊师重道,很快变打破京中街头巷尾的各色奇异流言,博得了学宫大半教习的好感。然正如人无完人,上到教习下至同窗,总有那么几个看不惯他的人挑刺说嘴,甚而找茬挑衅使绊子,往往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林洵一再容忍让步,久而久之不见他反击报复有的觉得没了兴味自己就罢了手,至于不知收敛变本加厉的赤焰侯温良君子一笑置之不错,锱铢必较的琅琊阁首徒可不会平白咽下恶气,有的人日子过的可就不大舒坦了。

    至于究竟是什么人偏偏要与赤焰侯过不去触他的霉头,就不得不说起梁皇萧景琰的后宫了。

    静太后身在后宫几十年,吃得苦受的罪他身为一同经历过寒微的人子可谓永生难忘,加之夺嫡之事上外家多有襄助,稳固朝局安抚人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及柳氏一门忠心他直至皇后膝下皇长子过了三岁始令后妃有孕,至今大大小小后妃不过寥寥十来人,在历朝历代的帝王中都算得上一股清流了。

    现如今梁皇膝下除了皇后所出的二子分居长幼外,其余三子萧敏璋、萧敏珏、萧敏琀都已过了束发的年纪,与皇长子萧敏琮一道在学宫进学,他们身边各有各的伴当陪读,林林总总十来个金陵城里最显赫的权贵、官宦子弟凑在一道,有敌意的也好没敌意的也罢,隐隐的将林洵隔绝在外,即便皇子之间随着年岁渐长明里暗里互争长短非是一团和气,在他们看来林洵其人得罪皇后母子三人在先又是江湖出身粗鄙难耐,贸然出手拉拢未必能得到多少好处不说,平白惹得皇后母子不悦反沾上一身骚,真正的是得不偿失。

    有父皇陛下的恩宠又如何一个没有家族势力可倚靠的侯爷能有多大能量经史子集未必通读通晓的权贵重臣子弟们在权衡利弊一项上从小耳濡目染颇有心得,便是当世大儒都未必及得上。

    于是乎,相较于其他皇子亲信不拉拢亦不得罪的态度,皇长子身边两个正儿八经的伴读想方设法花样百出的刁难陷害,极尽嘲讽贬低之所能的举动,在学宫中其他人等看来才是最正常不过了。

    谁让陛下知晓了林洵明里暗里被打压欺负的事儿后亦未置一词,皇长子萧敏琮始终冷眼旁观未加阻止,旁人愈加不会多管闲事替他出头了。

    享受着被排斥孤立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赤焰侯好心情地将偶尔出现的寻衅看作盐糖之流的佐料,随手化解力求润物细无声他可没有周公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好本事,偶有失手令始作俑者灰头土脸也无伤大雅嘛。

    何况那些人孜孜不倦找他麻烦,也非一味败北全无所得,双方互有胜场那些人对自己的主子交代得过去,他也犯不着一枝独秀徒惹艳羡,两全其美才好皆大欢喜嘛。

    他生死道上淌过几个来回的人,些许的磨挫能耐他何。

    “看赤焰侯对老夫讲学不屑一顾,想来胸有锦绣见解过人,不如道来请诸君品评”

    哈,说曹操曹操到,堂上这位教习据说是当今学史的佼佼者,学问做的怎么样且不予置评,踩低捧高奉迎媚上的功夫却是到家,可惜了他天生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配了副小人嘴脸落了下乘。

    “循吏列传有曰,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赤焰侯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不如何。大梁也好大楚也罢,自魏晋以来,氏族门阀与天子共天下的格局始终未曾改变过,朝野内外谈及司马氏的史记时大多默契地回避针对门阀氏族的种种言论,这种诡异的避而不谈却被此人愚蠢地当堂提及,自己答不好固然落不着好,这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挑起事端,是想效法先贤以身殉道么

    若遇上旁的酸腐书生,怕不要一头栽进他挖的坑里爬都爬不出来。偏偏林洵走惯了野路子的人,会如他所愿乖乖跳坑才叫见鬼,“学生才识浅薄怎敢对先贤的言论评头论足,以学生浅见,太史公著史集百家之长,所说的必然是对的。”

    “噢怎么个对法,赤焰侯可例举一二否”

    随着教习脸上隐隐浮现出的兴奋,学宫中四下里或静观其变或幸灾乐祸或若有所思的眼神纷纷不着痕迹地聚焦到了林洵的身上。于教习而言,只消林洵吐露出不满氏族得利的话来,今日的目的便算是达成,之后论功行赏那位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嗤,区区一个江湖莽夫,也配口称先贤圣人么,真是辱没了圣贤

    以林洵的眼力耳力当然没错过教习追问中异乎寻常的激动以及那双被欲念和贪婪填满的眼睛。啧啧,真不知道是谁枉读圣贤书,玷污了先贤清名。

    他讽刺地翘了翘嘴角,状似无知道,“大道理学生是不懂的,学生只知道陛下宽仁,念及旧情,托庇父荫赐了我爵位,俸禄之外还有封赏食邑,令我在京中安心度日衣食无忧。学生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以报效陛下,这要紧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其他的更是想都不敢想也没那本事去想,哪里还有工夫去与民争利。”

    说罢他还昂起头眨眨眼,看起来纯善无伪、无可挑剔,仿佛在他心里当真只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至于旁边那些或狐疑或吃惊,乃至于上首的教习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呵呵,与他何干,自掘坟墓者亦必自毙。

    没有等到预期中愚蠢地跳入他挖好的陷阱中,夸夸其谈“食禄”却提也不提“争利”,堂上教习一想到自己出师不利没能算计到赤焰侯反倒得罪了京中权贵便不由齿冷。

    他却没想到,吃一堑长一智深谙大梁君臣无耻的赤焰侯怎肯傻乎乎当别人的踏脚石,尝过人善被人欺的恶果后林洵硬起心肠处处提防,谁还能轻易算计了他去。

    “赤焰侯若是没听清,我不妨再说一遍”

    试图挽回劣势的教习还想再垂死挣扎一回,话说到一半便被林洵截了下来,明明是刚及冠的江湖草莽,那冷得好似百丈寒冰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那一刻,教习只觉得浑身僵冷像是连血液都被冻住了,哆嗦着嘴唇再难吐出只字片语。

    “恕学生无理,忠君爱国乃是本分,教习无论问几次,学生都唯此一答而已。倒是教习翻来覆去质问学生,是何居心”

    陷害一次不成痴心妄想故技重施,如此锲而不舍地作死不成全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环顾四下,从梁皇的皇子到他们的伴读子弟有视若无睹置若罔闻的,有兴致盎然坐山观虎斗的,还有眼神闪烁怎么看都像是心虚的,粗粗一扫林洵心下便有了底,今日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今日之后他该找谁算账。

    “老夫,老夫是讲史的教习,以史喻人有什么不对,赤焰侯你,你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如果堂上教习不是抖着手指着林洵,紧张得连声音都发颤,他当不至于亲口把自己的退路堵得严实。这样愚蠢的人,他都忍不住要替他掬一把同情泪了呢。

    “以史喻人教习借古讽今,喻的是什么人,你可想明白了”

    无论堂上教习再如何“你”啊“我”啊的,都改变不了堂下在坐的“弟子”们视他如死人的事实,而指使他犯险者不消说,定已将他弃若敝屣。

    “本侯也想知道先生以史喻人喻的是何人,不如先生亲自为本侯解惑一二如何”不待林洵火上浇油彻彻底底将那教习逼疯,近来惯常躲在学堂外听壁脚的言侯爷沉着脸踱进学宫,挥挥手召来守在外面的禁军将自知功亏一篑大势已去的教习拖了出去。

    端坐席间饶有兴味地欣赏兴国侯从一开始笃定地听墙根到按捺不住闯进来收拾残局,林洵决定大度地放任兴国侯施为不再追究梁帝该知道的兴国侯自然会去说,量他也不敢擅作主张瞒下此事,自己大可省去枉做恶人的功夫。

    言侯爷,有劳了,你可别让我失望,要知道,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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