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首日进学,谢寂息主持。散朝后豫津陪朕去看看,摸摸这孩子的底。”

    “琅琊阁主学究天人,林洵必不会令陛下失望。”

    从廊州接触林洵开始,兴国侯便不遗余力地往他身上堆砌溢美之词,时至今日不改分毫哪怕林洵机敏狡猾连自己都险些没能逃过他的谋算。

    “他走都走了,现在说好话也没法儿令他改观,留着点儿当面夸他吧。”

    梁帝陛下不无促狭地挤兑闹得君臣三人都有些忍俊不住笑做一团,宣室殿中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驱散了方才的不自在和淡淡的感伤。

    宣室殿中君臣和乐其乐融融,告退出去的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氛围就不显得那么融洽了。或者说,面对一个神情漠然无喜无悲又不知底细的同龄人,自诩八面玲珑的大皇子殿下有些无从下手。

    要说渊源,去年南陵城外仗义出手相助的江湖豪侠儿谦和温厚,青涩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挂着浅淡却令人舒心的笑。这一年他仿佛脱胎换骨般,再见面时,已长成了内敛冷漠的林洵,嘴角依然含笑,那笑却已失了温度。

    萧敏琮忽然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在成为同窗之前,至少该先彼此“认识”。

    “适才面圣,赤焰侯未在父皇面前提及泰和之事,孤当谢谢你。”

    “不敢当殿下道谢,殿下言重。”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他林洵左不过一个身无长物空有其名的新贵,是“侯”还是“猴”尚且两说,大皇子纡尊降贵之举出于什么目的稍稍动动脑子都能想到唯“恩宠”二字而已。

    梁皇陛下的恩宠,大梁人趋之若鹜的,亦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恩宠。

    “明日进学,本王愿尽地主之谊领侯爷去学宫认个路,侯爷赏脸否”

    示好之后就轮到示威,皇帝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真以为人人都吃恩威并施这一套

    林洵打定主意以静制动,回他不咸不淡遵命二字,仿佛生来就是惜字如金寡言少语的木头桩子,跟在萧敏琮身后两步开外,大有殿下去哪儿臣下跟着就是的意思。

    萧敏琮一拳打到棉花上浑然没处落手的无力感,暗忖对付这种看不出喜怒的人有种无从下手的挫折感,然引路的话已出口,打退堂鼓少不得遭人耻笑。

    罢了,权当自己话痨多事走上一遭。

    “去岁幸亏林侯出手相救恩情未报,今岁再见本王记得不错的话,林侯刚加冠不久吧。”

    “是。”

    “侯府住着可还舒心父皇既要你我以兄弟相称,林侯便是本王的弟弟,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告诉本王。”

    “谢王爷。”

    “林侯年纪轻轻武功却实在惊艳,本王也是自幼习武,怎就练不到林侯这等,这等怎么说来着,摘叶飞花即可伤人的境界。”

    “王爷修习外功强身健体,臣修内功养身保命。”

    林洵话语虽简含义却深,他堂堂王爷武艺平平只消强身健体当然没错,然而无论是梅东冥还是林洵,漂泊江湖也好出将入相也罢都身在高位安全无虞,养身可信,保命云云似有言过其实之嫌。

    “以江左盟声望之高、朝廷积威之重,谁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林洵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冷得更甚过初春的料峭春寒。年轻的赤焰侯举步迈上廊桥时随口而出的回答,被宫宇间呼啸而过的风刮得支离破碎,连带着萧敏琮亦没能听得真切。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探问一遍,小步跑来传令的宫人却意外打断了萧敏琮的好奇心。

    “殿下,皇后请您去。”

    母后寻他十有为了泰和。

    他这个妹妹幼时刁蛮任性勉强能算得上使小性子无伤大雅,眼看年岁在长脑子却不长,近来常常不顾皇家公主的颜面做出有失身份的错事来,没半点分寸可言。若不是看在同胞妹子母后偏疼的份上,他决不会冒着触犯龙颜的危险包庇他。

    唉,苦主尚未送出宫,她难不成还有脸到母后跟前哭诉告状不成

    心里头再不悦,萧敏琮面上总是一派雍容气度带着些许歉意,礼数周全、笑容可掬道,“原答应了带侯爷去学宫走走,奈何母后召见不敢怠慢,望侯爷勿怪。”

    林洵正巴不得能早些摆脱这位自恃德才兼备礼贤下士的青涩皇子嫩头王爷,忙不迭回礼口称无妨恭送他离开。

    没奈何萧敏琮天皇贵重的架子端的老高之余也没忘记拉拢示好的目的,作别后踏出没两步又返身折了回来,指着先前跑来传信的内监道,“宫掖重重容易迷路,侯爷头回进宫本王半路离开实在难以放心,你好生送侯爷出宫后来向本王复命。”

    “奴婢遵命。”

    照着林洵过人的记性来说,原路找回宫门一点儿都不费力,本待谢绝,然话到嘴边就被他咽了下去宫内贵人甚多,万一再遇上哪个有心无意来找茬的他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皇后宫中来传信的内监,暂且充作活招牌也不错。

    “多谢王爷,臣下告退。”

    作别在旁窥伺试探的萧敏琮,又有皇后宫中的内监引路,来往的内监宫婢纷纷低头行礼。大梁宫禁森严前宫后殿,一路行来自是碰不上半个宫中的贵人也不稀奇,倒是方才忙于应付大皇子殿下而错过的梁宫景色回程时倒能一饱眼福。

    巍巍宫城浩荡河山,霞光披彩红墙染金,树木葱郁明器轩昂,自幼生长在皇宫中有皇后庇佑的萧敏琮又怎会明白对于失怙失持无所依凭的人来说,站得越高越易招来杀身之祸的道理呢

    林洵这一进宫耽搁得有些久,无端着了凉又吹了风,先前宫内行走时还不觉得,坐上马车回侯府的路上便觉得头疼,昏昏沉沉的有些迷糊。

    晚膳时候回到侯府,小熙早早就候在府内等他归来,不意迎到了面色潮红步履踉跄的夕未哥哥,赶紧扶着下了车直接回了屋子,饭也吃不下,端着陶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若有所思地径自出神不知想写什么。

    蔺熙见他丢了魂似的病了还神游四方,指望他当个听话配合的病人是难了,干脆自己抓过夕未哥哥细痩的腕子把起脉来。

    “脉象浮紧,风邪外侵,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的就着凉染上风寒了呢。”

    他问归问,却没指望林洵能爽快地答他,自顾自把完脉写了方子交给随身侍候林洵的暗月晨星,命他们照方子煎药。

    “等等,别去煎药,我不喝。”

    “哥哥”生病了哪儿能不喝药,由不得夕未哥哥任性胡来。蔺熙转过头示意两小少年该抓药抓药该煎药煎药去,“不喝药风寒如何能好。”

    “我什么时候讳疾忌医过,小熙,这回不同,这场风寒非但不能好,我还得让它更重些。”

    “啊”

    蔺少阁主何等精怪的人物,夕未哥哥半个字抱怨都无,他稍加揣摩猜测便能猜个不离十。好哇好哇,姓萧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逼得哥哥委屈求全不算,颠来倒去的欺负哥哥,真以为哥哥好性子便能随便搓圆捏扁不成

    他脸色一时阴沉了下来,星眸中犹如燃着熊熊烈焰,好似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咬人的猛虎。

    暗月晨星两个小童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少师染了风寒他们巴不得飞奔去煎药,可少师又拦着不欲令风寒好转。没见太史令眼里都快喷了,少师照旧不温不火半阖眼睑,浑似得病的不是他而是不相干的旁人。

    他愈是无所谓,蔺熙愈是按捺不住火冒三丈,在他快跳起身直闯宫禁做出不智之举之前,忽然一把攥住蔺熙的手腕,原本温和的嗓音因发烧干渴而显得低沉沙哑,恹恹的倦容相映下那双幽深的丹凤明眸格外鲜亮犀利。

    “忍气吞声了太那么多,我没打算继续忍下去。既已结了仇无从化解,就要叫他们也晓得厉害。”

    “不打算忍就让我替哥哥出气。”

    “气不是这个出法。这儿是金陵,你但凡有丁点儿失察露出马脚便会招来杀身之祸,”说到这儿,林洵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在这儿我只恐护不住你,何况,养不教父之过,先贤的话总不是说假的,这个教训我要萧景琰亲自动手。”

    哥哥去梁宫回来受了委屈,梗着脖子要梁皇给个说法,欺负哥哥的不过梁皇跟前得宠的几个权臣和皇子皇女们,哥哥出门时穿的衣衫回来却换了一身,原先的衣衫呢脏了还是毁了哥哥不肯说不打紧,他琅琊阁开门做的就是打探消息的买卖,弄清来龙去脉能难得了他

    纵是烧得神思昏沉,林洵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蔺小熙看似乖顺的表象下躁动难耐的心。兄弟十多年,小熙的性子他知晓一二,拿定了主意的事儿任人磨破嘴皮照样动摇不了他的决心。要么心悦诚服要么晓以利害,不然以他的少年心性指不定会闯下什么祸事来。

    “眼下局势方稳,宫城内外的眼睛都盯着赤焰侯府盯着我。诚然我无意于梁皇许下的蝇头小利却一时难以脱身。小熙,不论你有多恼怒都必须忍耐,我没有教你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只是此刻你装聋作哑,他日才有我脱身回返南楚之机。”

    “哥哥不是说不准备再忍让下去了么,这难道不是忍让”

    “自然不是。”

    “如何不是哥哥就是太好性子了,才被大梁君臣拿捏欺负。哥哥一再退让他们便步步紧逼,再吞声忍让下去,他们只会越发得寸进尺,绝不是感念哥哥的恩德。”

    “人善被人欺的教训永生难忘。不过小熙当真猜错了,我非但要出这口恶气,还要萧景琰亲自动手,包庇不得抵赖不得。”

    萧敏绮青天白日公然戏弄当朝一品军侯,真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玩笑”二字便足以搪塞过去。他身为苦主若不告发,宫里没人敢多嘴向梁皇禀报,即便事后有所耳闻,左不过萧景琰抬抬手赏赐些财帛,他还得叩谢君恩。

    打铁还需趁热,既不能明火执仗上殿告状萧敏绮不可怕,后宫的柳皇后和她身后的柳氏却轻易不好得罪,又不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他便只有“病”了。

    病了,便进不了学,进而为梁皇甚至太后知晓。届时梁皇陛下有心包庇都无力回护了。原因很简单,戏弄臣子不算大过,奉太后懿旨闭门思过的泰和公主出现在宣室殿外不远处,既无太后和陛下明旨,那么抗旨不尊的大不敬、忤逆之罪,任她萧敏绮身后靠的是柳氏也好谢氏也罢,都别想抵赖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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