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之外的“真相”冲击得找不着北,梅东冥的“劝慰”在言世子看来苍白无力得更似是宽慰。

    “多谢相告,我到时自会明辨是非决不会贸然行动伤了父亲母亲的心。梅宗主相劝的好意我亦心领,日后再图报答。”

    “世子已然许下允诺,草民相信世子言出必践。”

    如此一来,原本对梅东冥的用心尚存疑虑的言世子彻底信了他此前所言,再一思及母亲的举止反常和父亲的郁郁寡欢,无不与梅东冥口中的“真相”相印证。愈发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的言世子连飞流去而复返都未曾留意到,何况是他眼中的“好人”梅东冥悄然浮现在嘴角的一抹狡黠的笑。

    一时风声鹤唳闹得金陵城鸡犬不宁的御史王茂参奏内廷泰和公主草菅人命藐视国法,陛下包庇公主徇私枉法案最终雷声大雨点小,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帷幕。

    先是刑部大张旗鼓地拘了“明月坊”上下人等,鸨母和红牌名妓甄月亮下狱严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似乎也没能审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过不多日传出鸨母暴毙天牢甄月亮重伤几不治的消息。

    查,彻查,梁皇陛下的钦旨明明白白一丝不苟;审,严审,刑部官员的刑讯严丝密合坚持不懈。两相较劲之下始终坚持原先的供词半点未曾改口的甄月亮心志之坚连刑部上下官员都感叹不已。

    甄月亮不肯改口翻供,兴国侯世子难免背上散播谣言的罪名。骑虎难下之局在梁皇陛下看来确实难解,更为难的是刑部之前悄悄派出的暗探第二日上被发现抛尸城外成了又一桩悬案。

    刑部有意立杆垂钓蒙来大鱼,却猝不及防反被鱼儿拖下水,一来二去既无法寻到元凶首恶,又不好向陛下交差,莫非真要拿个小女子问罪不成

    一面是自小看大的子侄,一面是居心叵测的无名黑手,萧景琰说什么都不愿明知子侄蒙冤还下旨惩处,何况还有个自申有过的敏琮参合在里头,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误听误信误传尚待商榷。可如若不加惩处,天牢里还有个“公主草菅人命”的受害者揣着手等着看笑话。

    梅东冥这小子从事发起至今一言不发作壁上观,难保打的就是瞧着他一步错步步错,借机脱身一走了之的主意。

    难,真的是难。

    于是,“明月坊”和受刑伤重的甄月亮自此悄无声息地从金陵地界上消失;兴国侯世子酒后失言处以罚金禁足;泰和公主先前已被禁足半年,一罪不二罚,就此抵过;至于大皇子萧敏琮则只字未提。感念于柳皇后的雷霆手段,宫禁中时常没了几个宫人算得了什么稀奇事,有人肯为他们掉几滴泪记挂上几日已是了不得的好人缘,过不多久再无人会想起。

    天牢中与梅东冥相邻作伴了几日,被飞流“天下第一好叔叔”模样刺激得险些自插双目的兴国侯世子都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了。

    对此梅宗主暗搓搓嗤之以鼻,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门阀子弟,拿坐牢当做新鲜有趣,哪里懂得自由自在的可贵,继而对言世子愈发爱答不理。

    这种难得的摆谱维持到兴国侯亲临天牢接儿子出狱终告一段落。隔着监牢的栅栏,言豫津和梅东冥都心知肚明,陛下之前的举棋不定已有定论,继续关着梅东冥不闻不问断不可能,破冰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就看梅东冥接不接招了。

    黝黑的天牢中,噼啪作响的火盆为过着暗无天日不知岁月的牢狱生涯的阶下囚们带来几许温暖和光亮。

    大梁金陵城中的这座几乎有进无出的天牢曾埋葬过多少达官贵人的性命已经无从考究起,光是来探监的形形色色人等就足够令天牢中的差役们只当自己是聋子是哑巴。

    还记得那一日天牢里关进了个江湖人,年纪轻轻温文隽秀怎么看都不像与人争勇斗狠厮杀搏命的莽夫,这个年轻人讲起话来条理分明礼数周到,尽管几次三番把衙门里的大人们都气得不行,却自始至终没让差役们觉得他是个身负高深武功的练家子。

    直到青年误中险些丧命,牢里的头头们悄悄说要是这位不幸没了,强行闯进天牢住下的冷面煞神能拆了天牢把他们全都杀了。专管着这间牢房的差役直说他爹曾见过冷面煞神少年时的模样,从那时起就已是了不得的高手,现在一巴掌拍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啊。

    所幸老天爷保佑,年轻人转危为安,他的隔壁紧跟着关了兴国侯府的世子。两人有说有笑猜谜打趣,浑似两三天的功夫里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把差役们看傻了眼。

    坐牢都坐得有滋有味,难怪兴国侯进了天牢没能见到愁云惨雾面有菜色的儿子直接黑了脸。

    “拜见言侯爷。”

    “父亲”

    言宽、梅东冥二人齐齐起身向牢外的言豫津施礼,飞流一如过往我行我素,瞥了眼言豫津只做未见。

    言豫津向梅东冥略颔首致礼,随即在言宽牢门外垂手而立,正色道,“传陛下旨意,言宽酒后无状胡言乱语,罚以禁足三月并罚五百金以示惩戒。”

    “言宽谢陛下恩典。”

    罚金禁足当真是天子恩宽下的小惩大诫,险些惹出泼天的祸事,陛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自然是出于爱护子侄的长者之心,他为人臣为人侄,理当感念于心。故而叩谢时言宽的真诚是真真切切由内而外的。

    “恭喜侯爷,世子此番算得上有惊无险,日后还需多加小心,莫要再中了奸人诡计。”

    这个梅东冥,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话里话外既是挑拨他们君臣又在离间他们父子,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的挑拨离间能奏效。

    “看来梅宗主虽身在天牢却对天牢外的动静依然了如指掌,果非池中之物,本侯佩服之余想来不必替梅宗主多担一份心了。”

    “侯爷谬赞,草民阶下囚徒身不由己,区区鬼蜮伎俩只求自保都尚且不暇,难入陛下和侯爷的法眼,何敢劳侯爷挂念。”

    明明不是爱逞口舌之快的人,每每遇上言豫津总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憋闷,不针锋相对拼个高下还都难分难舍。

    “非也非也,本侯可不是全然夸赞梅宗主手眼通天无所不知,反倒为梅宗主着急。进了天牢这才多大的功夫,梅宗主对外界的掌控已力有不逮无法如臂使指了”

    “恕草民愚钝,侯爷这话草民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金陵城好歹是朝廷机要所在,若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都无法全然掌控让梅东冥占得先机,他如何对得起全然交托信任的陛下。

    他的话无形中令梅东冥心生不安,兴国侯表现得越是不慌不乱,他隐隐的不安感越是强烈,终至维持不住惯有的笑容。

    “本侯此来,一则为了带我儿回府,二则是替梅宗主捎来消息。梅宗主曾言道江左盟谋反乃贵盟大长老父子师徒自行所为,与盟中他人无关。今日正是要告诉梅宗主,江左盟上下事涉谋逆的人证物证皆已到达金陵,陛下宽仁视你为自家子侄,徇私的机会同样留给你。梅宗主该知晓陛下要的是什么,何去何从,不妨自行决断。”

    好一个视为子侄,好一个同可徇私。江左盟交给黎、甄、苏三位长老共同打理,朝廷钦旨一日不下便乱不了,兴国侯手中当真握有致命的证据就决不会巴巴地亲下天牢透露给他知晓。

    “请侯爷明示。”

    言豫津领受皇命有备而来,不屑于卖关子,直截了当把江左盟送上门的“把柄”痛痛快快拿出来刺激梅东冥一把。

    “前日本侯府中潜入数名黑衣蒙面的刺客,幸而侯府守卫森严才未被其得手,府中死伤十余名护卫将其中大半或擒获或格杀。”

    “梅宗主可知这些人是何人指使何处所派么”

    兴国侯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蠢也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草民愿闻其详。”

    “执意装傻充愣可不是吾皇陛下乐见的,梅宗主因着先梅宗主长苏兄的渊源与江左盟总有几分香火情,本侯窃以为梅宗主是断不会坐视江左盟沦为叛乱的江湖匪类,幼年的伙伴们被押上断头台不管的吧。”

    幼时伙伴,们

    蓦然圆睁的眼随着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扇动轻轻阖起,久违的倦意瞬间袭来,令他猝不及防全无准备。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他忍气吞声苦心孤诣一再退让,满以为挟泰和公主一事可逼得天家妥协,却不料黎珂甄仲竟把江左盟拖上了权衡的天平,给萧景琰递去了屠刀利刃。

    “敢问侯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梅东冥几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断字片语,一度拿他束手无策的言侯爷暗自窃笑,数次交锋各有胜场,说到底是因为梅东冥敢对自己心狠的缘故。此番闯下祸事,眼看性命难保的不是他,而是幼年的伙伴,他倒要看看梅东冥还能不能壮士断腕置之不理。

    “本侯说得清楚明白,江左盟帮众扮作刺客行刺本侯不成,被府中护卫或死或擒一个都没走脱。经本侯讯问,被生擒中人为首的是你江左盟长老之子黎珂、甄仲,俱被本侯秘密关押。事情经过清楚明白,至于原委么,只能问梅宗主麾下的帮众们何以要行刺本侯了。”

    “侯爷关押了他们”

    人是被兴国侯拘禁还是被交由刑部关押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兴国侯以此要挟他就范,定然是要拿小珂和阿仲以及他们身后江左盟帮众的身家性命来换他的低头。

    “不错,正如梅宗主所想。人,本侯扣下了;事,本侯未宣扬。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能不能让这件事仅仅只是个误会,都要看梅宗主的选择。”

    选择他还有得选择么

    “梅宗主莫怪本侯狠心,怪只怪你那江左盟中的兄弟不懂梅宗主的良苦用心,白白送给本侯一个可趁之机。”

    被言豫津突如其来的宣告砸得发懵的梅东冥一个踉跄跌坐回牢内的石床上,嘴里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良久方才低哑着嗓音道。

    “本以为言侯爷乃是梁朝的权臣,没想到草民错了,侯爷竟一心一意要做梁帝陛下御阶下的纯臣。”

    “这个跟头,草民栽得不冤。”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琅琊榜同人]再续琅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薇安小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薇安小猪并收藏[琅琊榜同人]再续琅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