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四十二章 (2/2)
黎柯哭丧着脸恨不能学他们宗主方才痛不欲生的样子把脑袋藏在两条腿中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就不用面对接下来远赴琅琊阁送上门被欺负的倒霉命运了。
嗷,他没看见宗主戏谑的眼神不怀好意的表情,也没听见他故作不经意的威胁。
呜呜,阿仲,咱俩要自己去琅琊阁了
黎柯和甄仲还是没能拗过梅东冥的意思,背上行囊乖乖随着盟里的大队人马押送着宗主大人对琅琊阁主的一片孝心往琅琊山而去。
尽管阿仲缄口不言,半分不肯提及他曾背地里找上宗主却抗不过宗主的威压不得已低头就范的事儿,他也能从这两日间身边人的种种反应揣摩出些不对劲来。
听闻他要去琅琊阁的事儿,父亲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奇怪,半是解脱的释然半是内疚的歉意同时出现在一贯粗枝大叶的父亲的脸上,黎柯还真有些不习惯。父亲背着手在院子里整整逛了大半天,终究沉默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关起门来整夜不肯理人。
他还听说甄叔也去见过宗主,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些什么,甄叔最终也点头答应了让甄仲跑这一趟的事儿。
“阿仲,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琅琊阁”
“你为什么不愿意,我也一样,有什么好多说的。”
骑上马闲闲等待着后头的箱笼一个个叠放在马车上放好绑好,黎柯还是没忍住好奇斜身凑过去打量着小伙伴乌云罩顶似的脸色,问出了藏了好几日的疑问。
“怎么能一样,我爹什么都不肯说,你呢,你爹说过什么没”
“我爹能说什么,还不是老生常谈叫我们路上小心点儿,别在路上肆意张狂给江左盟惹祸之类的呗。”
甄仲深深凝睇着总舵大门外亲来送行的宗主大人,回想起父亲自宗主处回来后同样阴沉着脸对他的一番训诫。
“怪只怪我平日里对你放纵太过,眼下你和黎柯留下来也没用,不如依宗主所言,去琅琊阁吧,你们走了我和黎纲没了后顾之忧,反倒可以放手施为。”
“父亲和宗主是不是在谋划些什么儿子大了,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请父亲跟宗主求求情,不要赶我走。必须要去一个就让小柯去吧,他心思简单藏不住事儿,留下来也搭不上手。”
不料父亲沉吟片刻依然摇了摇头,黯然道,“宗主之意已决,你和黎柯一起去,没得商量。为父思忖再三,既然宗主存心保全你二人,此时离去也好。你们若一并卷入乱局难以自拔,只怕我们几个老东西难免投鼠忌器缚手缚脚。”
“父亲,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他的敏锐不难觉察出总舵近些日子来逐渐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和小柯每日里经手的那么多杂务竟都是由宗主亲自审阅批示过的,他们只看到其中的一部分便已觉得力有不逮,堂堂江左盟的宗主却每日里都要与数不清的杂务为伍,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宗主什么都不肯说,求您告诉我”
他的父亲欣慰地轻轻抚摸他的发顶,讳莫如深地回答了他。
“阿仲,你到底长大了。有些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行,眼下不论是为父还是宗主都不宜告诉你实情。等你从琅琊阁回来,真相当可水落石出,届时你一看便知究竟。”
在宗主和父亲明里暗里想方设法的回避之下,他和小柯不得不踏上前往琅琊阁的路。这个送寿礼的队伍中意外的加进来一位全无风声意料之外的人物苏悻苏长老。
这位香车宝骏,美人儿簇拥的怒长老据说是得大长老授命,亲往扬州查探扬州分舵舵主是否真的胆敢公然违禁,涉足朝廷管制的盐铁贩卖从中牟利事宜。
过了静州,他们南下琅琊山,苏长老折去扬州,就此分道扬镳。
福州
穆霓凰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如来时一般马不停蹄地渡过汾江赶到福州和在此设伏已久的兴国侯言豫津汇合。
见面的当下她毫不避讳地将廊州发生的种种全盘托出,于霓凰郡主而言,任由梅东冥留在江左盟为人利用陷害坐视不理绝做不到,既然无法坐视不理插了手,不如两厢说个明白。言豫津受皇命而来全权处置献州谋反之事,另一目的便是为陛下一并解决江左盟和梅东冥的麻烦。
他们曾各自为政各行其道,最后却不得不走到一起去,求同存异,寻求殊途同归的结局。
笑吟吟地听完霓凰郡主的叙说,言侯爷眼神闪烁之余不免生出啼笑皆非之感来。
“不错,梅东冥果有乃父之风,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可惜了,陷在父辈留下的基业里难以自拔。也怪不了他,苏兄走得匆忙,根本没顾得上他。”哪怕和他们几个多交代一句,梅东冥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进退两难的局面。
“兄长走得匆忙,以宫姑娘的性情未必会在他垂危之际将此事拿来惹他心烦。他做的已经够多了,豫津,他膝下只余这一子,我说什么都要保住他。”
穆霓凰定定看着言豫津,尝试着从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中找到能令她安心的承诺。然而她面对是朝廷的顶梁柱兴国侯言豫津,城府已远不是当年金陵城中簪缨跨马嬉笑怒骂的纨绔公子哥儿可比。
“这位江左盟大长老还一心巴望着朝廷能网开一面放过他们么,岂不是白日做梦”
见言豫津一味顾左右而言其他,穆霓凰难免急躁耐不住追问。
“豫津,你给我句准话,陛下对江左盟是否还存着保全的意思梅东冥,你们想怎么处置”
霓凰郡主半生戎马纵横沙场,果敢睿智威名远扬,若是事不关己她也会平心静气细思量。她甚至可以不去管江左盟,不去管那些留在江左盟的赤焰旧部,天理国法昭彰,自有他们的去处。唯独梅东冥,她说什么都做不到不闻不问。
见她肃容正色不容他避而不答,言豫津心知这位霓凰姐姐将林氏后人苏兄之子看得比献州叛乱来得都要紧。也是,霓凰姐姐同林殊哥哥青梅竹马感情非同一般,虽然没了夫妻情缘依然情同兄妹,苏兄在世时极是爱护这个妹子,苏兄走了,霓凰姐姐将他的儿子视如己出理所应当。
“霓凰姐姐,陛下圣意本不是我等做臣子可随意揣摩的。我只能说一句,陛下对梅东冥的爱重保全不亚于你我,你当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好,言侯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穆霓凰愿全力以赴襄助陛下,侯爷但有驱使在所不辞。”
“姐姐言重。我循着梅东冥推敲出的蛛丝马迹设下的局行将收尾。届时恶人落网四境安宁,献王逆党伏法,东冥重归林氏,皆大欢喜不是很好”言豫津言笑晏晏顺势斟满酒杯敬穆霓凰,“霓凰姐姐亲入廊州历险奔波,且先安心歇上几日,待献州那边飞流传来好消息,豫津少不得要麻烦霓凰姐姐。”
“同为陛下臣子,霓凰在所不辞。”
出京前陛下有言在先献州和江左之事当以兴国侯的布局为重,她刻意避开言豫津亲至廊州见到了梅东冥,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然违背了陛下的钦旨。倘若在福州地界上再与言豫津的安排谋算背道而驰从中作梗,金陵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只消陛下和言侯爷没有对东冥不利的意思,她不在意跑跑腿动动手铲奸除恶弥补过失。
倒是东冥提及扬州分舵甚是可疑,这位舵主从前不是大长老一脉,却突然间与青州、庆州同流合污,非但梅东冥觉得疑惑,她听莲雾说起此事一路思来想去,恐怕还要着落在言侯爷身上吧。
“这事儿说难也不难,亏得他一眼看出扬州分舵那边事出蹊跷。”无巧不成书,景睿临行去庆州前与他一起整理过江左盟十四州分舵主和长老们的身份来历,扬州分舵的舵主正是他早年闯荡江湖时私下结交的朋友。此人虽久仰麒麟才子盛名投身江左盟,却非梅长苏嫡系,也不曾为大长老所延揽,是个不折不扣的中立派,请他高抬贵手成全一二,并不是难事。
对自己的巧思安排言侯爷不无得色,然而他的沾沾自喜却在不久之后变作诧异,险些坏了全局的谋划。
献州
献王府一隅僻静的院落,怨毒的咒骂时不时从屋子里传出来。经过的献王府仆佣从开始时的心惊胆战到孰视无睹,直到近些日子的咒骂声被阵阵令人寒毛直竖的冷笑所取代,仆佣们纷纷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女人本来就够阴森可怖的了,一张脸被划花后又烧伤了泰半,旁的人看一眼晚上都会吓得睡不着觉,得亏他们王爷受的了她疯疯癫癫的毛病和能止小儿啼哭的脸。
仆佣们心目中的疯婆子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改月前的癫狂怒骂,此刻的大姑姑出人意料地静静端坐在梳妆镜前。
多年来始终蒙在镜上的绣布被丢在地上无人理睬,梳妆台前年华已逝不复青春美貌甚至称得上丑陋的女子默默地抬起手,摸到下颌某处,一寸一寸撕扯着剥下长年累月遮住她容颜艳红狰狞的伤疤。
剥去大块儿掩饰的灼伤,淡红的刀痕纵横交错布满大半张面孔,苍老憔悴的面孔上只隐隐能寻找到一两分过往的容颜,被仇恨阴鸷充斥的眼浑浊得触目惊心。
红颜易老,国仇难平。自知凭着一己之力想为滑族复国为誉王殿下复仇已是不能,逃出生天后不得已投身献王府中忝为幕僚,一面为献王出谋划策招兵买马招揽党羽,一面假借献王的势力找寻昔年誉王妃和小皇子的下落当年曾有悍不畏死的忠心侍女与身怀六甲的誉王妃偷偷互换了身份,巧手改扮瞒过了验明正身的宗正。
之后誉王妃带着小皇子流落民间,她获罪流放九死一生,满脸的刀疤是她为保清白自己划的,遮掩容貌的疤痕则是为了避人耳目躲过追捕刻意修饰假扮所用。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叫她寻到了誉王殿下的遗孤,培养成才送入京城主持大局。
侥天之幸,害师傅的算计功败垂成,害誉王殿下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梅长苏竟有一子留在世间。他断了誉王殿下问鼎帝座之路,毁了滑族复国的希望。他,还有高高在上的那个篡权夺位狼子野心的萧景琰,你们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人无圣人,江左盟也好,大梁朝也罢,都逃不过她翻云覆雨的设计。梅长苏,你倾尽全力扶助萧景琰坐上的皇位,我定要它易主换人;你苦心孤诣保住的大梁四境安宁,我定要它遍地硝烟满目疮痍。
你从滑族身上夺走的,我都要一一夺回来,你亏欠誉王殿下的性命,就该你的儿子父债子偿。
还有她逝去的青春、衰败的容颜、无奈的隐忍,这一切的一切,很快,都将有个了结。
化名大姑姑藏匿在献王府伏低做小为献王谋算的秦般若恶狠狠瞪着镜中模糊不清的丑陋面容,恨到极致梳着花白发丝的篦子竟被她硬生生折成两段。
“梅东冥,杀手楼的人不接生意,自然有人接。断楼这个胆小鬼杀不掉的人,自然有人会替我杀了。九泉之下见到你爹,就怪他当年为何生了你吧。”
“砰”
“铮”
紧闭的门被一脚踹开,随着寒光闪过,透着浓浓杀意的森冷剑锋直指秦般若。
“是你飞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怕被剑指要害命悬一线,她依然从容不迫地换了把篦子细细篦了三千烦恼丝,齐齐整整地为自己梳了个风韵十足的流云髻,尽管经年累月佝偻着背脊的她早就站不直身子挺不直腰板,她却坚持昂首挺胸,骄傲一如当年。
“你,要杀暖暖”
秦般弱扯着嘴角笑得嚣张癫狂,观之不寒而栗。
“他该死,他是梅长苏的儿子,他就该死”
鬼魅般潜入献王府如入无人之境的飞流两眼眯了眯,看着秦般若的眼神如同看个死人。
“暖暖,不能死。坏女人,去死”
当飞流用一如既往的冰寒语调说出难改童稚的弑杀之语,秦般若就已了然自己今日难逃此劫。又有什么关系呢,局已不下,网已撒开,金陵城中还有誉王殿下的小皇子主持,她早就受够了为献王那个蠢材出谋划策。
预料之中来到的飞流倒算是成全了她。
她仰面大笑着把头抬得高高的,露出一截光洁的颈子。
“飞流,我秦般若这辈子有幸死在当世第一人手下,是我的荣幸,天下间没人拦得住你杀我,我也就省了白费力气叫人的麻烦。为感激你给我的荣幸,不妨告诉你,你既然到了这儿,那么廊州那位没了你在旁保护的小梅宗主眼下,可是生死不知安危难测的很哪”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话中何意,下意识的觉察到她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的飞流怒意勃发,长剑剑影虚晃划过炫目的光弧,寒光洌冽自秦般若喉间带起一道血线。
手起,剑落,人亡。
端的是干净利落悄无声息。
嫌恶地看了眼摔倒在地已然没了声息的秦般若,飞流如来时般纵上屋檐,悄无声息地飘忽而去渺无痕迹。